第二十二章 鄉音無改鬢毛衰(第4/4頁)

魏攸一聲嘆氣,卻又不禁抱著木叉正色相對:“陶公,我以為你此番來這一趟多少能去了心中誤會,我就不懂了,衛將軍行事光明正大,到底哪裏不好?”

“極好。”陶謙坦誠以對。“不然我何至於臨行前要助他一臂之力將劉衛給弄倒呢?”

“既然如此,為何還……還如此做派呢?”魏攸實在是不解。

“因為好歸好,欣賞歸欣賞,不服卻還是不服。”陶謙忽然手握韁繩,面色嚴肅起來。“而且我也不瞞你老魏,若非是皇甫公那裏推薦早到,離職已成定局,此番我是一定要與這位衛將軍掰掰腕子的……便是注定落得個五十華發還要免官歸鄉的地步,那也一定要與他爭個你死我活!”

魏攸目瞪口呆,滿目皆是不解之意。

“老魏啊!”陶謙回過頭來,看著自己的別駕搖頭再笑。“這便是你跟我與那衛將軍不同之處了……對你們這些文士來說,遇到紛亂的局面,總想顧全大局以求安定,可偏偏自己又無力,所以又總想在強者中挑個更強更好的那個助他一臂之力……對否?”

“不好嗎?”魏攸依舊不解。

“當然好,可卻為何不能是我?”陶謙昂然直問。

魏攸被問的半日說不出話來,許久方才勉力言道:“方伯一把年紀了,比我還大……”

“老的要死了嗎?”陶謙忍不住轉過身來盯著眼前趕車的驢子嗤笑一聲。“若人躺在床上不能動,都快要死了,自然萬般志氣都消,可我身強體壯、精力旺盛,只是比他衛將軍老一些、窮一些、弱一些……為何就不能去爭為其上?你怎麽不勸他與我委曲求全?我到底是個刺史嘛!”

魏攸也是搖頭肅容:“方伯,你這是私心勝於公心,咱們且不說勝敗之言,就事論事,你安置流民雖然也有一番力氣,卻遠不如今日衛將軍這般從容有序,之前更是激起了州中諸多兩千石的聯手反制,以至於春耕後蹉跎數月無能為力……故此,若以公心,你本該讓事於賢。”

“老魏。”陶謙也是再度失笑。“你這又是迂腐之見了。私心如何,公心又如何?我為何不能私心略高於公心?或者說,你們這些人為何為何不能許我公私心兼有?公孫珣將家眷安置在城中,自己再去裝模作樣的挖渠,這便是毫無私心嗎?大丈夫生於世,因私心而爭鬥、享樂,因公心而濟世、平亂,這難道是相對立的事情嗎?天下人都是如此的!不過是我陶謙的好勝心強一些,而你老魏的好勝心少一些罷了,至於說那位公孫將軍……且觀之吧!我這不是因為要走而沒和他爭鬥嗎?還替他開了路,他能做到什麽份上,你自己在幽州慢慢看便是。”

魏攸欲言又止,卻終於是閉口不言。

而鬥笠下露出一片花白鬢角的陶謙也是重新扯緊韁繩,慢悠悠的趕著驢車一路向南去了……恍惚中,這位即將卸任的幽州方伯,居然難得沒有如之前兩日那般遐想關西的戰局,遐想自己建功立業,平亂安民,反而是回憶起了自己遠在長江之南的故鄉。

曾幾何時,年少的自己便在如此的烈日之下,赤裸著上身領著一群鄉中少年遊戲在泥水之中,卻被恰好路過的嶽父給叫了過去……說起來,已經三四十年了。

此時此刻,不知鄉間何種光景?

此生此世,不知何時能再歸鄉?不過,即便能歸鄉,以自己此番成就,怕也是難如莊子所言那般,痛快的做一只曳尾於泥水中的烏龜了。

當然,無論如何,他陶恭祖都不會是一個擺在廟中的死龜!遇到那種人,老夫必如公孫珣、傅燮臨崔烈那般,當眾唾其面!

……

“太祖屯於昌平,自挖溝渠於西,復使王修執刑於南,常林分糧於北。陶謙為幽州刺史,駐廣陽薊縣,聞太祖屯於近處,頗惡之,乃素衣鬥笠行驢車出薊,欲面詰之。其自南往北,初見修,再見林。及營中呂範聞之,大禮往迎,言太祖在西,固請。謙不語,自轉車往南,歸薊縣。左右疑而問之,謙乃嘆曰:‘王叔治寬嚴有度,常伯槐一絲不苟,呂子衡彬彬有禮,此三者,皆人傑也,何須復見其主,自取其辱?廣陽事,當歸公孫為之。’時逢涼州叛,謙乃自請為校尉從征,讓地為賢。”——《士林雜記》·燕·無名氏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