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塞上長城空自許

陳國傅韓拓做了什麽?

當然是燒了糧食,陳國上下在亂世中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二十萬石糧食,此時怕是已經化為了灰燼。

倉儲區內,糧食、草料,還有塗了漆的長槍、加了羽的箭矢,本就堆積入山,最怕就是火,何況是刻意縱火呢?何況放火的人還是陳縣城中理論上唯一兩千石,也是國主、國相死後全國最孚人望的國傅呢?

實際上,其人深夜而來,親手將點燃的油燈扔向了一個特定的倉儲後,整個過程中並沒有任何一名看守吏員試圖上前阻止。

恰恰相反,這些陳國人反而制服了孫堅留守的軍吏,而直到孫靜見到火勢極大,親自帶留守部隊到來之前,所有人都立在門外,拽著韓拓,靜靜的看著大火熊熊而起,將陳國人自己五六年間的心血積累化為烏有罷了!

“不是我不想救!”跪在帳中的孫靜一想到那二十萬石糧食便不由心痛到落淚。“兄長,這個老賊早有準備,在我們到陳縣之前,他便將一個居中的糧倉放空,然後塞滿了草料。我當時看見也沒在意,因為草料也是正經的倉儲,卻不料這老賊早早讓自己家人提前往裏面藏滿了漆料、火油,然後就只是一個油燈火苗而已,便一發不……”

“莫要說了。”癱坐回帳中太尉椅上的孫堅只覺的呼吸都艱難了起來,那種規模的倉儲區一旦爆燃起來,不管燒幾天才能燒完,注定只能等下雨,或者大火自己熄滅,這點他比誰都清楚,所以此事已經無可挽回了。

然而,關鍵在於,這種得而復失的感覺太糟糕了,而且被一個垂垂老朽耍在手心裏的感覺也實在是太糟糕了。

這頭江東猛虎,少年便輕剽難制,其人絕不怕自己敗在董卓、公孫珣,乃至於自己兩個‘義弟’手中,甚至見慣了生死的他都不會覺得死在戰場上某個小兵刀矢之下有什麽難以接受的地方……但是,所以說但是,被一個老頭子,一個頭發、胡子都白了的老頭子,一個以作詩出名的老頭子,一個向自己俯首投降過的老頭子,用這種方式來耍弄和重創,卻不免讓人難以接受。

“韓公是曹孟德死間,對不對?!”就在無數軍中將佐聞訊趕來以後,忽然間,一直枯坐在太尉椅上失神的孫文台猛地站起身來,然後雙目炯炯,滿含期待的對著那名需要倚靠著甲士雙腿才能保持坐姿的老者厲聲喝問。“是曹孟德唆使你行此計策的,對不對?!”

“老夫聽說過曹孟德。”被捆縛著韓拓冷靜回答道。“也讀過他的詩,還知道他詩寫的不錯。但沒見過,更不認得……老夫剛剛都已經說了,我只是為了生不負人,死不負鬼,唯此而已!”

孫堅怒極反笑:“你也有臉說生不負人?當今亂世,各處乏糧,二十萬石糧食能救多少人命,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這一把火燒了下去,居然還敢說生不負人?”

“老夫怎麽可能不知道二十萬石糧食能救多少人?”韓拓依舊靠在那名甲士雙腿上,冷眼相對,緩緩而言。“我比駱相早一年至陳國,我六年,他五年,五年間國家穩定,多有積攢,而其人從不吝嗇庫存,不以郡國為壑,自四年前中原郡國大水算起,凡四年,國相前後發糧十余萬石於周邊,收攏流民十余萬,還劃分土地讓他們屯田生產,所以陳國的糧食反而越產越多,這些糧食都是老夫親眼所見從陳國的地裏長出來的,老夫甚至還在秋收時在田野中做過詩……其實老夫倒是想問問足下這個賊,足下知不知道你之前在潁川交戰,弄的多少人家破人亡?又有多少潁川人逃入陳國求生?老夫若不把糧食燒了,平白給你這種只會造孽的惡賊,難道不是在造更大的禍害嗎?難道不是負了駱相,負了陳國辛苦種地的百姓?”

孫堅沉默了半晌,卻是忽然失笑難制,然後還是忍不住朝著帳中諸將連連笑問:“韓公說我是賊,我居然是賊?諸位以為我是賊嗎?”

帳中諸將久隨孫堅,故無人敢答。

而下一刻,等孫堅問完轉過頭去後,素來脾氣暴躁的祖茂卻是忽然拔刀而出,直接朝著地上韓拓便砍。而與此同時,孫堅也猛然回身,卻是一腳將祖茂踹飛在地,以至於後者連滾兩個跟頭滾到帳外去了。

這下子,滿帳鴉雀無聲,宛如凝固,莫說插嘴,眾人便是動作都不敢做一下的,哪怕是帳門處的祖茂也趕緊翻身伏地不動……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孫文台這只老虎是真的已經怒氣勃發到了極點!

一片寂靜之中,孫堅復又來到韓拓身前,然後扶著腰中的古錠刀俯身蹲下,直視眼前的老者,語氣平靜的好像是在說什麽家常:“韓公……你說,在下怎麽會是賊呢?在下是為國家討賊的人吧?你不能不講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