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塞上長城空自許(第3/6頁)

“人呢?”孫堅勒馬到車旁,冷笑質問。“你的甲呢?”

甲士乃是孫堅帳中人,如何不明白孫文台脾氣,當即瑟瑟發抖並下跪請罪,同時卻又不敢不回復:“回稟……回稟君候,人與甲、人與甲俱在河中!”

孫堅怒氣上湧,便要拔刀,卻發現腰中只有刀鞘,便復跳下馬來回身去拔身後朱治身上之刀,但朱治哪裏會讓他無緣無故亂殺自己人?便趕緊躲閃,而旁邊黃蓋與祖茂趕緊一起上前,將孫文台死死抱住,這才算讓地上那人保住了性命。

“到底怎麽回事?”朱治見狀復又上前厲聲喝問。“區區一個行動不便的老朽……怎麽就讓他跳了河的?而且你的甲胄又是怎麽一同入水的?”

“屬下征調了一輛車、一個車夫,奉命送那老者往最近的谷熟。”此人跪地滿臉委屈言道。“結果剛出營門,他便躺在車上指著我,非說我身上穿的是他們陳國的鐵甲……我說不是,他說他在帳中靠著我的腿時便看的清楚,上面有他們陳國甲胄的記號……”

“再加上著甲趕路太累,你便脫了與他,實際上是想將甲胄放在車上,方便行路?”朱治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怎麽回事。“然後他是說口渴還是說小解,又或是說給你洗一洗甲胄上的汙漬,讓你看清楚記號?”

“口渴下的車。”甲士哭喪著臉答道。“尋了一個水深的地方喝了些水後,老頭又坐在河畔喊我拿甲胄過去,說要指給我看……我看君侯對他還算禮貌,便不敢違逆,結果其人自己接過來,反套上鐵甲,便直接一頭栽下去了。”

眾人望向道旁那平靜的睢水河面,眼見著只有春風拂過時水面才微起波瀾,不禁齊齊失聲。

然而下一刻,幾乎所有人又都驚慌大喊起來——原來,百戰余生,屍山血海都不懼的孫文台竟然被這個訊息激的直直昏了過去。

當然,只是氣血上湧而已。

眾人就在路上放平孫文台,復又有人解開馬上箭袋去河中兜水激面,水剛撒了一半,孫堅便睜開雙眼坐起身來,然後其人不管不顧,卻又奪來箭袋,奮力起身擲向河中。

箭袋落水,漂浮不定,剛剛打了一個旋,岸邊的孫文台便如真正的猛虎一般望河而嘯,其聲震懾原野,驚動兩岸,讓人聞之生畏。

然而,這還沒完,孫文台一聲長嘯之後,復又踉蹌來到路中,躺在了那牛車之上,然後居然情難自已,淚流不止。

“君侯!”

“兄長!”

眾人驚嚇難制,紛紛圍攏上來。

“你們說,我從少年討賊而起,平揚州、征塞北、討黃巾、伐涼州……每戰必先!”孫堅以手覆面,泣涕難止。“荊南平亂,我以長沙太守的身份不顧個人得失掃蕩了四郡賊寇;討董事起,諸侯畏難,只有我一人在南線從頭戰到尾,從未言退,便是之前在緱氏時無力作戰之時,也曾經不顧危險,去洛陽周邊掩埋被發掘盜取的陵墓……如此舉止,為何如今反而成了賊呢?”

“兄長!”孫靜無語至極。“一個老朽的瘋言瘋語,你到底在計較什麽?!”

“真的是瘋言瘋語嗎?!”孫堅陡然坐起身來,面色赤紅,憤然呵斥。“你怎麽就不懂呢?我殺王睿,那是多年私怨!是他昔日討伐荊南匪亂時先看不起我出身!殺張咨,也是討董在前,索要物資不給,才當眾殺的!可陳國這麽一攤子爛事,前有陳王和陳相,現在又是這麽一個老朽,三人全因我而死,我拿什麽來辯解?你自己說,天下人怎麽看我?!”

孫靜駭然無言,只能下跪請罪。

“你們根本不懂。”孫堅語調稍緩,卻愈發情緒難制。“便是劉寵和駱俊倒也罷了,唯獨今日這韓拓一死……你們想想,韓拓是什麽人?他跟張咨乃至於劉寵那些人是一回事嗎?他一輩子只當過兩任國傅,然後寫寫詩而已,並無半點失德之處。而這一次,國相、國主俱亡,他先是引眾投降,保全了陳國百姓;然後送走了駱俊的遺屬,保全了同僚的義氣;燒了陳國人自己的糧食,不讓我這種被他們厭惡的武人和仇人拿著他們的糧食為禍;如今又一死了之,往赴黃泉見舊友兼有殉死之義……其人清清白白,正如他自己所言,生不負人,死不負鬼……可你們想過沒有,若其人清清白白,幹幹凈凈死在這裏,那我孫堅到底是什麽人?說我不是賊,難道這個韓拓是賊?可他若清白,我不是賊又是什麽?辛苦半生,立志扶刀而起,不負天下,卻不料今日竟被一老朽一擊斃命……原來我孫堅竟然只是個賊嗎?”

言至此處,孫堅悲憤難耐,再度仰頭躺下,以手覆面,痛哭難止。

車旁諸將,大部分武夫依舊難解,但如朱治、孫靜、黃蓋等明事理的人,卻紛紛黯然。畢竟,他們心裏非常清楚,孫文台當世英雄,今日的失態與崩潰只是壓力的累加,然後被逼到了臨界點而已……男人的崩潰從來都是積累過甚,然後忽然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