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莫將生死較疏親(第3/4頁)

此言一出,席中登時鴉雀無聲,眾人或坐或立,皆失驚愕難語……畢竟,這番話與其說是嘲諷崔鐘,倒不如說是公開貶低袁紹和袁氏了。

這要是換個不能忍的,估計馬上就要下令砍人了。

當然,半晌之後,陳宮率先回過勁來,自覺失態之余也趕緊主動避席謝罪:“屬下酒後失言,望明公恕罪。”

袁紹冷哼一聲,原想就坡下驢,但其人想到剛剛陳宮所言的那些話,反而越想越羞,越想越憤,最後居然幹脆掩面而走了。

主人退場,崔巨業同樣羞憤無語,所以同樣掩面倉促而逃,陳宮趴在那裏行禮,卻遇此情形,自然覺得沒趣,便也只好起身拂袖歸帳……剩下眾人,一時尷尬難名,最後還是在逢紀的主持下,方才各自散去回營。

話說,袁紹回到自己帳中,心中多少還是難以平靜,但稍待之後,卻有一人直接掀開帳幕追了進來,卻是之前一直看戲的許攸許子遠。

而這,其實讓袁本初稍顯疑惑。

“子遠非是那種善於安撫人心之人。”燭火之下,脫了鞋子,盤腿坐在榻上的袁紹蹙眉相對。“此時追來,可是有什麽別的言語嗎?”

“本初說的哪裏話?”許攸聞聲撚須嗤笑,然後自顧自的在對方榻上坐下。“我如何便不能安撫人心?要我說,和陳公台相比,我南陽許攸簡直堪稱溫柔體貼!”

袁紹勉強幹笑:“公台性格剛直,但智謀深遠、才幹卓絕,更兼……”

“更兼二張、劉公山、鮑允誠等人事後,兗州人心不安,而陳公台乃是兗州人心所系,就更不能輕易斷絕了。”許攸坐在那裏自顧自接口道。“而崔巨業這種人也是你袁車騎將來維系冀州的倚仗,兩方不顧體統,當眾惹出這種事情,著實讓人難堪。”

“子遠果然比公台更善安撫人心……不過子遠如此通透,想來也是知道我的為難!”袁紹愈發苦笑,卻又漸漸笑不出來,只能無奈嚴肅起來。“界橋那裏明明是韓文傑偷襲我,可所有人都說是我袁紹恃強淩弱,是我負他韓文傑在先,然後人人都說二張、劉岱的事情在前,就不要再造殺孽了。所以,我雖然打贏了仗,卻不能一卷而下鄴城,反而只能派我外甥還有仲治他們那些潁川舊人去好聲好氣的勸韓文傑……子遠你說,天下哪有這個道理,明明一戰而勝,明明我的兗州精銳就在界橋,明明冀州其余可戰兵馬全在此處,明明其人已經沒了半分抵抗之力,卻還要如此費心費力。”

“幸虧那些潁川人和那些兗州精銳不在這裏,”許攸也是忍不住笑出了聲。“否則今晚就更熱鬧了!”

袁紹雙手扶著床榻一時搖頭:“子遠,我已經知道你要說什麽了……你是想趁機告訴我,說我行事太急,以至於麾下眾人派系分明,對不對?兗州的、青州的、潁川的、南陽的,過些日子擊敗公孫瓚,壓服韓馥後,冀州為戰場,今日弱勢的冀州人也要起來,到時候就更難了。”

“恰恰相反。”許攸一聲長嘆。“我今日真的是來寬慰你的,而且我想告訴本初……你不用擔心這些人會因為內鬥而如何,因為但凡你在一日,這些人或許會相互爭鬥不休,但絕不會因此有背離之意,更不會耽誤你與公孫文琪的決戰。”

“這又是什麽胡話?”袁紹幹脆從榻上赤足站起身來。“自古以來沒有聽說誰內部分崩離析還能爭奪天下的……這就好像大河向前,只能匯集支流,才能東行入海,哪裏有分流還能通暢的說法?”

“說胡話的不是袁車騎你嗎?”坐在榻上不動的許攸不以為然。“你見過分流的大河嗎?既然已經合流,哪裏又會分流?”

袁紹光腳踩在地上,一時怔住。

“上善若水任方圓。”許子遠繼續娓娓道來,並難得正色。“一旦合流想要分開就不是那麽容易了,而且本初以為彼輩能匯集到你這條車騎將軍的大河裏是因為他們想匯嗎?只是因為他們天生屬你這條大河,走不脫而已。這個道理,就好像大河各有水系一般,地理水文擺在那裏,各有所屬,強行改道並不能動搖水文根基。如公孫文琪先發制人,《求賢令》只求來小貓小犬三五只,卻已經表明了心意;河東坐談,只殺了一個王匡,卻也定下了殘民者死的律條;非只如此,其元勛與軍中大將多出身寒微之人,昌平屯田講學數載,卻也攢了數百官吏,鋪陳到了鄉裏之中……那我問你,如此情境,像陳宮、辛評、崔鐘、郭圖等世族、豪門欲求進取,是要來投你呢還是投衛將軍?你與文琪,看似都是長河不斷,卻宛如大河、長江一般,各有所屬,絕難相通的。”

袁紹心中漸漸恍然,卻還是有些疑慮:“子遠如此說來,倒是別有一番道理……只是子遠,屬下亂成這個樣子,總是不好的吧?而且今日你我交心,我也與你直言好了——若是讓這些人肆無忌憚起來,那將來我又何以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