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魚困自見水

公孫珣與袁紹在梁期城外發生直接軍事接觸的那一天,曹操其實距離彼處並不遠,具體來說他當時正在黃河畔和河內張楊一起圍剿流竄中的黑山賊於毒。

二人配合出色,趁著於毒軍渡河過半的時候突然一起出兵,成功將於毒部分割在大河南北。其中於毒的部屬大部尚在北岸,在號稱白兔的睦固帶領下為張楊所逼降,而於毒本人和他的精銳本部則在死戰之余倉惶逃入能遙見黃河的胙城,然後被尾隨而來的張、曹二人親自引兵團團圍住。

到此為止,於毒被半渡而擊,輜重全無,缺衣少食,大部投降之余本部也多有傷亡,而胙城雖然堅固卻只是個要害小城,本身沒有貯存,根本待不了許久……完全可以說此戰已經塵埃落定。

但就在這時,一騎自北面而來,帶來了公孫氏與袁氏二十萬眾戰於梁期城下,然後公孫珣一戰而破袁紹,隨即鄴城生亂的情報。

曹操和張楊都不是什麽有所恃的主,恰恰相反,他們的生死存亡與局勢的平衡息息相關,不然也不會選擇接受袁紹的邀請來幫對方清理後路了。所以,此時驟然聞得袁紹大敗,公孫珣速勝,雖然早就對這個結果有過考量,可依舊輾轉反側,一時難安。

而翌日,張稚叔率先忍耐不住,直接告辭,引全軍渡河北歸去了,隨即曹孟德在試圖招降於毒未果後也顧不得太多,幹脆扔下對方,自顧自南下陳國……或者說,因為沒了王也沒了相,又被孫文台轉手送給了曹操,說是陳郡也無誤的大本營去了。

經此一事,於毒死裏逃生,決定率殘部向自己曾經待過許久的泰山進發,尋個出路且不提,另一邊曹孟德引軍南下,沿途卻是思索不定,始終覺得前途迷霧環繞,難以自安。

一直到了陳郡陳縣,見到束發出迎的長子曹昂,以及留守文武,其人方才收起那副迷茫姿態,恢復了往日的那副智珠在握的開懷模樣。而得知義兄孫堅派使者前來,說是前方已經攻破宛城,所以準備帶走之前安置在此半年有余的妻小往南陽安置後,他復又重開筵席,大宴賓客……一則迎客,二則送歸,三則賀勝,四則慰軍,五則慶祝冬至。

總之,以曹操的脾氣,想要喝酒總能找出來十個八個不重樣理由的,更別說這還是剛剛出兵回來,多日未曾沾酒了,故此眾人也見怪不怪。

於是乎,宴席大開,雖然多有酒水,卻菜肴乏乏,只是之前公孫珣相贈的火鍋熱湯,放些面食、肉類,吃多少下多少罷了……這倒是更符合曹操這人喜歡熱鬧卻又簡樸的性格了。

然而,宴席之間,歡聲笑語之際,忽然又有駐紮在沛縣的心腹大將樂進送來明文信報,說是泰山那邊袁紹的屯田之所發生動亂,有黃巾賊降而復叛,所以專門發函詢問曹操是否要暫停豐沛屯田之地的冬日集訓,以作防備。

“文謙太過小氣了。”曹操此時已經有了五分醉意,聞言先是將手中信函交與左右夏侯惇、曹仁、曹洪等人傳看,卻又不顧還有客人在前,直接捧樽而笑。“袁紹所部屯民之所以反復是有緣故的……一個是他的屯民本就是收降的黃巾賊居多,其內部自有聯系;再一個是他並吞三州時進取過快,所任之人良莠不齊,管屯民的人多有汙濁之輩;最後一個,便是他剛剛大敗,華夏震動,連那些黃巾降民都知道他在走下坡路,心裏不免去了畏懼之意,如此三事,又如何能不生亂呢?”

左右文武,還有孫靜等客人,自然紛紛頷首稱是。

“可咱們怕什麽呢?”曹操一飲而盡,復又拍手而言。“咱們的屯民都是討董時流離失所的百姓,在沛北主理此事的夏侯妙才又是個極為清苦穩重之人,更重要的是咱們又沒有吃敗仗,恰恰相反,文台兄這才一年不到便全取汝南,復又奪取宛城,堪稱勢如猛虎……局勢如此,何談不安?又能有什麽不安呢?”

而言罷,其人便不再理會這封書告,而是舉杯再飲,席中眾將紛紛失笑,也紛紛仿效痛飲。

不過,連飲三杯之後,曹孟德梗起脖子環顧左右,見到席中這些屬下個個言笑晏晏,並無一人面露憂色,卻又忽然心中黯然起來,幹脆直接翻臉,假托醉言,中止了宴席。

曹操驟喜驟怒,眾人完全摸不清頭腦,也只能紛紛離去。

“將軍憂慮局勢,正該誠心詢問左右才對,如何能先虛言哄騙,卻又驟然失態呢?”就在曹孟德心情郁悶,驅除眾人後準備自斟自飲之時,耳畔卻又有人冷不丁的出言詢問,而且一語道破其人心事,便趕緊擡起頭來。

原來,賓客、屬下紛紛告辭之余,這堂上宴飲之所,除了夏侯惇、曹仁、曹洪等心腹宗族兄弟以外,竟然還有一個佩著黒綬銅印的年輕文士留在角落之中,其人器宇軒昂,姿態文雅卻不失英武之氣,剛剛正是他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