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伏清白以死直兮(第2/5頁)

“還有一件事情,乃是專門告誡子琰兄的。”劉虞身體難支,見到公孫瓚點頭便不再計較,而是望著身側摯友黃琬,誠懇而言。“子琰兄往荊州、益州一行後,回來對劉焉、劉表二人嗤之以鼻,其實我一直不以為然,但卻畏懼子琰兄為人,不敢直言,今日勉強一勸……”

“你說。”

“昔日衛將軍在渭水有一言極善……治世之能臣到亂世自為梟雄,亂世之梟雄到治世自為能臣。”劉虞勉力勸道。“劉景升、劉君郎二人固然可惡,但若是我們換位處之,恐怕未必比他們做的好,他們居長安,恐怕也要罵我們有負漢恩……時局在外,人力何堪?今日之忠臣,明日之簒逆,都是時局作祟,何必苛責於人?”

黃琬本欲說天下事論跡不論心,以此來駁斥,但瞥見對方希冀的眼神後忽然醒悟,劉伯安哪裏是在給劉表、劉焉做辯解?分明是在給他自己做辯解……臨到此時,這位當朝太尉只覺得自己不夠稱職,不能阻止之前的事情,所以心中有愧,便本能借此來為他自己辯解。

一念至此,黃子琰幾乎要脫口而出,問問對方都要為漢室送命了,還有什麽可慚愧的?但話到嘴邊卻又強行咽下,只能微微頷首。

劉虞放下心來,繼續言道:“至於其余的事情,這幾日我想了許多,但想來想去都覺的無用……以前的事情,我身為太尉不能處置妥當,以後的事情,我多說也無益,便交給諸位與衛將軍一起商量去吧。”

一墻之隔,公卿大臣中頗有幾人明顯欲言又止。

“至於私事,其實只有一件可說。”劉虞瞥向立在床頭的愛妾,一時苦笑。“我妻早死,只有此妾阿梅常伴左右,早該扶她為妻,但我唯一嫡子劉和卻因為眷戀生母,多為此不順,這才拖了下來……我死後,請子琰你們幾位務必幫忙看顧阿梅,待我子來奔喪,若能說動於他,便讓他以母事之;若不能,請你們務必替阿梅尋個好人家嫁出去,嫁妝從我遺產中來出。”

眾人聞言愈發黯然,那喚做阿梅的妾室也是淚流不止,而黃琬、士孫瑞、趙謙等人則紛紛即刻應許。

劉虞知道這些人一諾千金,立即便放松了不少,於是緩緩再言:“還有一言,請諸位替我說給我子劉和……聽說前年盧子幹身死之前,專門有言讓衛將軍轉告其子,說是‘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我深以為然,且敬佩萬分。但今日我尤其要多說一句……勿以時窮而忘節,勿以勢起而亂性……稍微得勢,便忍不住貪圖享樂,一朝困頓,卻又只想著畏縮起來,模糊處事,如此為之,結果就是人家盧子幹死而無愧,其子將來可以仿而效之;但我劉虞卻只能引己身為戒,讓做兒子的不要重蹈覆轍……這大概就是賢人大儒與俗人之流的區別吧?”

後舍裏間、外間,俱皆鴉雀無聲,唯有張昶運筆如飛。

“就是這些了。”劉虞說完最後幾句話,宛如抽掉了最後一口氣一般,癱在榻上。“望諸位務必幫我記一記。”

眾人剛要答應,卻又見對方再度咳嗽連連,痛苦難耐,也是多有於心不忍,便告辭而去。唯獨黃琬多留了一會,讓張昶將剛剛劉虞言語謄抄了兩份,又安慰了那個早已經哭得聽不進話的阿梅幾句,這才轉身告辭。

一日無言。

第二日早上,風雪已停,長安城縣寺之內,之前大出風頭的長安令韓銳早已經恢復了正常姿態——其人正在敦促手下幾名縣尉清掃積雪一事。

“本縣知道此事難……誰讓長安的大街這麽寬呢?誰讓長安這麽多宮殿、衙署呢?誰讓此處不像其他小縣小城,讓各家住戶清掃門前雪便可呢?”韓銳面帶嘲諷,冷笑姿態明顯。“可反過來說,為何天下獨獨長安、鄴城是四個縣尉呢?為何獨獨這兩個縣的縣吏如此之多呢?”

“主要是天冷,下面人也辛苦。”一名縣尉無奈訴苦。“再加上人心不穩……”

“天冷?天冷更該幹活!人心不穩更當沉下心來做事!”韓銳愈發冷笑不止。“我告訴你……信不信,將你們這群比之他縣多出來的縣吏俸祿拿出十天的份額,換成粟米,就在北闕大街上煮粥,掃雪換粥,那些巴不得能在冬日給家裏省上一頓飯錢的人一定能替我把長安城這四橫三豎七條大道掃的幹幹凈凈!而且不會與我抱怨冷不冷,更不會與我說心穩不穩……”

四名縣尉噤若寒蟬。

而片刻後,其中一名忽然若有所思道:“縣君,屬下剛剛想起來,之前縣寺內結余了一批煤炭放在西城外的都亭,這在冬日是硬通貨,我若尋個西市的商家購入其中大部,換些粟米,然後於道口煮粥,豈不能正能如縣君所言那般,輕松清掃城中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