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豈余心之可懲

連日風雪,注定要嚴重遲滯這個時代的交通與信息傳播。而這個天象,儼然便是天子一行人東行,或者說東南行中的又一個嚴重阻礙了。

一開始只是下雪還好,楊氏幾乎全族出動,做好了所有準備,百年大族一旦全盤出動是何等恐怖?物資、人員、牲畜車輛都不缺。就連兩位美人都有楊氏的家屬親自伺候著,沿途更有人做好準備。

所以,天子出逃的前三天除了速度受限外,走的還是很順當的。

但是,等到他們來到東南面菟和山一帶後,卻陡然陷入到了困境——山南、山北是不一樣的,山南地區的雪很薄,而且雪停的也快,道路除了一條主要的通道外未免有泥濘化的趨勢,可唯一一條主要通道,也就是著名的商洛通道卻又過於明顯,很可能會引來追兵!

對此,虎賁中郎將京澤建議就直接走大道,因為前面距離武關只有一個商縣和兩三處並不能遮蔽全部通道的小關卡,加快速度,過去就過去了。

但是楊彪等老成人紛紛對此表示疑慮,他們認為這些小關卡是很致命的,其中守將都是低級軍官,是天然更與衛將軍那邊親近的底層武人,一旦其中有幾個二愣子,那至尊的性命誰來保證?

須知道,如今這一行人真正做主的必然是楊氏,那麽楊彪等人既然疑慮了,自然就沒有什麽京澤的話語權了,也自然就不能從南面大道走了。

於是乎,天子一行人理所當然的選擇了從菟和山北面積雪很厚的小道走,於是乎,這麽一群平日裏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公卿就見識到了什麽叫做山間北風呼嘯與道路積雪結冰。

後面幾日,著實辛苦,區區一座菟和山,牲畜就累死了七頭,車駕就摔壞了四輛,連王莽的骷髏頭都被壓壞了下頜一角,只能到南陽後看看能不能用金子補上了。

至於死了幾個楊氏奴仆,那在近五六百人規模的出逃團隊裏,就更是無法避免的了。

而更要命的是,嚴重遲滯的速度使得天子一行人愈發擔憂起了追兵的可能性,為了防止被人亂刀砍死在山巒裏,到了後來,這麽多人卻連火都不敢生,只能喝雪水吃炒餅。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天子的表現極為出色,在意識到明顯是楊彪對路線的選擇犯下了大錯後,這位少年天子並沒有埋怨誰的意思,反而解開六璽、脫掉冕服,換成尋常衣物親自下車步行,甚至還象征性的參與推車,對食物和飲水更沒有半點抱怨。

少年天子的種種表現,讓楊彪慚愧之余幾乎老淚縱橫,更是對將來南陽之行多加了兩分期待。

而這一日下午,有賴於天子的威德護佑,有賴於一行人的眾志成城,眾人終於從北面小路走出了菟和山,來到了武關身後的商洛通道邊,然後長出了一口氣。

接下來自然不必多言,楊琦和京澤先行一步,領著後者那幾十名心腹精銳虎賁軍甲士去武關聯絡韓暹,而天子等人便在山南一處已然化雪的山坳裏稍作休整,等二人回來接應。

不料,等到夜間,二人尚未回歸,車隊中卻忽然生亂。

“何事?!”少年天子被刀兵聲與火光驚醒,一時慌亂。“追兵趕到了嗎?”

“至尊稍安勿躁。”右中郎將李邵渾身狼狽,不顧帳中尚有伏美人,直接持白刃來到帳中匯報。“並非是追兵,乃是一些楊氏家仆不欲東行,想要搶劫財物離去,之前在山北雪地中不好動手,此時見到大路,又見虎賁中郎將引甲士離去,便生了歹心……不過幾十人而已,楊公正在處置!”

天子微微頷首。

而李邵這個時候才注意到天子身後的伏美人,不免尷尬,便主動告罪離去,然後端坐著守到帳外,端是一副忠心耿耿的姿態。

伏美人見到如此,這才伏著天子肩膀小心開口詢問:“至尊,應該無事吧?”

帳外火光重重,亂成一團,原本就和衣而睡的劉協回頭勉強一笑,卻一言不發,只是學著帳外李邵的姿態持劍端坐而已。

能說什麽呢?劉協雖然是個少年,可畢竟經歷了許多事情,又到了十六歲,而且得益於長安漢室宮廷制度的保護,完整的接受了基礎教育(束發讀書更多是指制度上的建設),有些東西雖然不說,卻非不懂。

譬如說下午京澤為什麽一定要引那幾十名甲士去尋韓暹?其實根本不是京澤的意思,而是楊氏依舊信不過京澤,想趁機奪得天子身側的戍衛權而已。

這不是什麽惡意,這種時候說爭權奪利未免可笑,而是真的信不過京澤,這一點劉協心裏非常清楚。

再如現在,李邵的表現也多少有幾分做戲的姿態,真要是忠心耿耿的話,上去拼刀子啊?但反過來講,這個時候若非李邵守在帳外,劉協和伏美人恐怕也不能心安的……這一點,這位少年天子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