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磨礪 3(第2/5頁)

你們說我是不是個渾蛋?

我沒有回答她的這個問題,擦擦眼淚:“我只是突然想起來,一個很久以前的朋友……”

“你睜開眼睛。”

我就看見了小影的笑臉……

我和小影離開那些糾察弟兄以後,趕緊去我們班的宿舍清洗自己、換衣服。小影要闖進我們的兵樓,這回值班的班長是堅決不幹了,這畢竟是男兵的兵樓,又不是操場。這個班長做得確實對——我們弟兄在女兵面前也要有隱私對不對?何況全軍的兵樓都一樣,沒什麽可進的。

特種大隊又不是少林寺,要我們睡晃悠的繩子或者在房梁上住。真要想看在電視上面看就得了,七套那個軍事節目不是要把我們各個單位的男兵樓宿舍內部曝光嗎?除了我們用牙刷刷出來的廁所至今我在電視上沒有見過(好像所有野戰部隊都有用牙刷刷尿池子的傳統),別的我都見了。其實都是豆腐塊,沒什麽大區別,和普通部隊唯一的區別不過是我們的凱芙拉防彈頭盔和91迷彩大背囊都整齊地塞在各個宿舍的一個空鋪上而已,背囊裏面有單兵帳篷睡袋、壓縮幹糧、自熱幹糧、各種維生素藥片、急救包、冬用雪地迷彩和夏用叢林迷彩兩套備用作戰服,以及迷彩高腰特制傘兵戰鬥靴等戰備物資,當然還有換洗的“八一大衩”和襪子若幹。

順便提一句,這種投入也是很大的,幹糧藥片到時間之前就要更換,然後我們就連著幾天早飯吃這些壓縮幹糧和自熱幹糧——不吃浪費啊。我們弟兄吃完了就漲肚子,軍姿不用挺都極為標準,吃剩的糧食還有過期的急救包就只能扔掉。你們包括現在的我交上來的稅有相當一部分就是用作這個,但是你們覺得不應該嗎?難道我們弟兄的背囊裏面的幹糧、藥片和急救包不更換?要是真有戰爭發生了怎麽辦?我們吃著過期的壓縮幹糧、自熱幹糧,裝著過期的急救包深入敵後打仗嗎?我想誰也不會覺得這種浪費不應該,你們能安然地在這兒看小說,就是因為這種浪費的存在。一有警報,我們弟兄掂上背囊,到槍庫抄起自己的槍,穿上作戰背心就走上直升機,各種標準數量的備份彈藥匣就發到手裏,保證我們一下飛機就能“突突突”。什麽叫快速反應部隊?不光是跑路快,這種措施也是一種快速反應的內容,不然還得打背包、領子彈、壓彈匣等,上飛機的時候都不知道是球年了。這不是什麽軍事秘密,就是一點兒軍事常識,全世界快速反應部隊都這個德性,我說這些既算普及也算交代一部分軍費的用途了。你們再罵,部隊就是部隊,總是有人幹正經事情的。

小影噘著嘴在兵樓前面的陰影乘涼,她也沒脾氣,雖然在中學的時候我的宿舍都是她給收拾的,但是現在不行了,兵樓不是中學男生宿舍,真不讓她進,她也沒法子進。我知道在她的概念中,我的床還是亂得一塌糊塗,所以想幫我收拾。

印象就是印象,你有什麽辦法?很多小事你不知道,但是你的親人、你的情人就喜歡享受這些小事,他們甚至不在乎你是不是跟他們說過我愛你之類的誓言。

譬如我唯一一次探親回家,早上起床的時候,我媽媽一進我房間的門,哭的心都有了,盼著叫我起床,掀我的被子,再給我疊被子、收拾床,同時數落我幾句。這種享受盼了一年多,結果進來就是一個豆腐塊,床單幹凈得跟鏡子似的,蒼蠅上去都恨不得滑個跟頭,摔個骨折什麽的,你說她能不想哭嗎?我後來也納悶兒,我怎麽能把鴨絨被子疊成豆腐塊的?真是不可思議的年代,不可思議的青春。

又扯遠了,接著說我當年吧。我趕緊泥呼呼地上去,先把新衣服好好放在桌子上面,然後就拿著臉盆香皂之類的去水房把自己扒光了,嘩啦啦地沖幹凈,再把泥衣服和泥膠鞋泡好,趕緊跑回宿舍換衣服、換鞋子,最後把野蘭花裝進胸口的兜裏,就這麽煥然一新地下去了。

小影一看到我,嚇了一跳。

後來我看自己當年的照片,我想她不能不嚇一跳。

你們知道什麽叫精悍嗎?我當年真的是這樣。我在基地兵樓的留影就是一身野戰迷彩、黑色貝雷帽、黑色大牛皮靴子、彩色狼牙臂章,胸前一個“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狼牙特種大隊”的彩色胸條,配上一雙我們日常穿的擦得鋥亮的高腰大牛皮靴子,黝黑消瘦,兩眼冒光,雖然不像史泰龍一樣滿身田雞腿似的腱子肉,但是那種兇狠彪悍是骨子裏面的。我自己當時沒有這種感覺,因為身邊的弟兄都這個德性,直到退伍多年以後翻到那時的照片,才發現那個小莊真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