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7頁)

“山羊胡子”湊過來,摸摸李明強的頭,看了李明強腫得肥嘟嘟的嘴唇,掉了淚,不斷地重復著一句話:“瞧把孩子磕的,瞧把孩子磕的!”

那晚,雨後的天空掛著稀疏的星星,山野裏陰冷潮濕,壓得人喘不上氣。“山羊胡子”背李明強在前邊走。笑二嫂背著行李挎著包袱跟在後邊,不住地哽咽著說:“明強,到爺爺家,聽爺爺的話。”

走到三岔路口,“山羊胡子”停下來,朝後面看了看。笑二嫂用衣袖拭了把眼睛,向“山羊胡子”揚揚手,低聲說:“走吧。”

“山羊胡子”沒動,怔怔地等挑著擔子的李鐵柱和挎著竹籃兒的李志強搖搖晃晃地追上來,咳嗽一聲,轉身離去。

笑二嫂在身後哭著喊:“強子,聽爺爺的話!”

李明強回過頭,依稀看到父親沒入另一條山道,母親站在路口看著他的方向哭,十二歲的李志強大喊一聲:“弟弟!”扔下籃子追了上來。

“山羊胡子”頭也不回,箭步如飛,不一會兒,就把李志強的哭叫聲甩掉了。李明強趴在“山羊胡子”的背上,淚流滿面,他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

“山羊胡子”住在深山裏,兩間茅草房的外墻上掛滿了玉米、豆角、辣椒和許多李明強不認識的東西。院子不大,一棵又粗又高的老槐樹幾乎把院子遮嚴了。就在這棵老槐樹下,“山羊胡子”告訴李明強,他的爸爸媽媽在抗日戰爭時期就是英雄,打過仗,負過傷,是國家的功臣,是受壞人迫害才搬到南窯灣來。他們住的窯洞,是杜甫出生的地方。杜甫是詩聖,留下了萬首詩,傳了千百年。村裏的人都為他感到自豪,給他蓋了祠堂,立了石碑,塑了泥像,樹了牌位,讓子孫朝拜,求賜聰明。他說:“你們住那裏,村裏人本來就不願意。你又把杜甫的像摔碎了,人家不打你?不讓你們住那裏也是對的,鞏縣多少年才出杜甫這麽一個人。”

李明強抿了抿被打腫的厚嘴唇,很疼。他回想著和小夥伴們在窯裏捉迷藏的情景,大夥追著、叫著、笑著。突然,“轟”的一聲悶響,擺在窯中的杜甫塑像倒在地上摔碎了。孩子們嚇得不知所措,聽到一聲“快跑”,便一轟而散。李明強也跟著跑出了家門……

“不是我推倒的。”李明強動了動那“肥嘟嘟”的嘴唇,喃喃地說。

“那你為啥……”

“我怕他們挨打。”李明強閉上了眼睛。那天下雨,村裏的大喇叭喊“地富反壞右”去修路,不知什麽時候被劃成“右派”的爸爸媽媽去了,讓七歲的哥哥在家裏帶他。哥哥說媽媽有病,要去幫媽媽,給他一塊饃,讓他自己看家。哥哥走了,幾個小夥伴在大門外叫他,聽說他爸爸、媽媽和哥哥都不在家,這幫平時都不敢上他家玩的孩子就鬥著膽子擁進了他家。

“好孩子!”“山羊胡子”一把把李明強摟在懷裏。許久,老人撫摸著李明強的頭,既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李明強說:“我們強子就是在杜甫出生的窯裏生的,說不定能沾上點靈氣,長大能成個大詩人。”

李明強也曾聽爸爸和媽媽說過杜甫,他那時不懂,也沒在意,更不知道自己住在杜

甫故居。現在被人打了,被人趕出了家,便在內心深處打下了深深的印記。他聽了“山羊胡子”的話,知道自己和詩聖杜甫出生在一個窯洞,就發誓要成為大詩人,搬回那個家。就是那天,“山羊胡子”煮了四個雞蛋,說是給李明強過四歲生日。

李明強的嘴很痛,但是雞蛋很香,他一點一點地吃。

李明強的嘴還沒有消腫,“山羊胡子”就把他帶到山林中的一塊凸巖上。

“山羊胡子”站在凸巖下,對站在巖上的李明強說:“那時,你媽媽才十二歲,和你現在一樣高。給八路軍送信,日本鬼子追她,她就是從這裏跳下來的。來,跳!別怕,爺爺接著你!”

李明強縱身從凸巖上跳下,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用驚疑的眼光看著閃在一旁的“山羊胡子”,委屈地哭了:“爺爺……”

“不許哭!”“山羊胡子”沖趴在地上的李明強吼道,“記住,人人都會騙你!”

“山羊胡子”吼罷,低聲說:“從今兒起,爺爺教你武功。”說著流了淚,罵道:“奶奶的,一個傷還沒好,另一個又被打傻了。”

原來,李鐵柱夫婦帶著大兒子李志強回到了祖籍西流村。

西流村很小,四面環山,一條小河自東向西從村中穿過。看似景致非常美麗,可在那個年代不易居住生活在那裏。因為村子周圍的山全是沙石坡,土地既不能澆灌也不肥沃,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天吃飯,沒有經濟來源。再加上遠離縣城和公社,沒有大道,也沒有交通工具,通信基本靠喊,出行全靠腳板。村民常年不出村,外人也很少來村裏。成立人民公社時,李鐵柱正好回家休養,公社稱他為建國功臣,指定他擔任西流村大隊臨時黨支部書記。他帶領村民封山育林,在河溝裏平地種果樹,在村裏很有威信。這次李鐵柱帶領全家回到西流村,成了當地爆炸性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