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7頁)

西流村大隊黨支部書記張洪得知李鐵柱要紮根西流村,心裏像吃了個蒼蠅,生怕李鐵柱動搖他在村裏的位置,暗中派人出去打聽情況,商議對策整治李鐵柱。當聽說李鐵柱夫婦是“右派”時,立即組織人員把李鐵柱夫婦押上了批鬥台。張洪在主席台上向村民們通報了李鐵柱夫婦從省城到富源縣,又從富源到鞏縣,一路下放,被劃為右派,現在被南窯灣人趕出了杜甫居跑回西流村等情況,接著對台下的人群喊:“鄉親們,我們村都是貧下中農,這兩個右派想混進來,你們答應不答應?”

“不答應!”

“打倒李鐵柱!”

“讓李鐵柱滾出去。”

張洪的親信帶頭大喊,並沖上台對李鐵柱夫婦拳打腳踢。

李志強哭叫一聲:“媽媽!”沖上去用身體護住笑二嫂。一個男青年照著李志強的腦袋就是一腳。

李志強被打成了傻子。

李鐵柱的戰友們得知此事後,向有關部門反映,要求嚴懲張洪。公社領導高度重視,經調查,組織上並沒有把李鐵柱夫婦劃為“右派”,遂撤銷了張洪大隊支書的職務,以李鐵柱是黨員、國家幹部、在外見多識廣、可以帶領村民治富為由,任命李鐵柱為西流村大隊黨支部書記。張洪偷雞不成蝕把米,從此仇恨上了李鐵柱。

李鐵柱不負公社所望,帶領村民開山修路,植樹造林,平溝造田,苦戰三年甩掉了貧窮的帽子,西流村成了遠近聞名的富裕村。

李明強同山羊胡子一直住在山裏,每次回西流村,村裏的爺爺奶奶伯伯大娘叔叔嬸嬸舅舅姨姨哥哥姐姐,都對他非常熱情,有的還會給他好東西吃。村裏的小朋友都會蜂似的擁來跟他玩。他們追逐打鬧,在小河裏嬉水,在場院裏拍球,還上過大隊部爸爸的辦公室。每一次回西流村,他都玩不夠,總是流著淚戀戀不舍地隨山羊胡子往山裏走。山羊胡子說,爸爸媽媽忙,哥哥上學還照顧不好自己,他年紀小沒人照料,等該上學了,就可以回去。

李明強整天盼著自己長大,掰著手指頭數到了回西流村的日子。可是,回到西流村,村中的情況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大人小孩都用異樣的眼光看他。他不知道,正當他爸爸帶領全村轟轟烈烈地“學大寨”時,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也轟轟烈烈地開始了。一夜間,他的父母又成了“牛鬼蛇神”、“老右派”,他們家成了村裏唯一的一戶“黑五類”。

張洪又當上了大隊支書,在學校做報告時說:“咱們學校有幾個右派的狗崽子,老師和學生都要監督他們改造,不能讓一個老鼠屎壞了一鍋湯。他們要是不老實,就開除。”

李明強自自此很少有個笑臉。他不堪聽人家罵爸爸媽媽,更不能容忍別人打罵自己和他那傻哥哥。

一天,李明強看到一群孩子在追打傻志強。他沖上前去,使出了“山羊胡子”教的拳法,打得他們哭爹叫娘。他舉著拳頭沖著那幫四處逃躥的孩子喊:“誰敢打我哥哥,我就打死誰!”

村民們找到李明強家裏。李鐵柱就讓李明強跪在地上,當著人家的面用掃帚疙瘩,打得李明強全身青一塊紫一塊。

李明強咬著牙,跪在地上,任憑李鐵柱怎麽打,不哭,也不叫。

笑二嫂在一旁數落著:“你知不知道,你爸你媽都是右派,在這個村兒裏,咱誰也惹不起。”

李明強不說話,低著頭從四十五度角的方向瞟著淚流滿面的笑二嫂,心裏想:“我知道,哥哥就是為了保護你才讓人家打傻的。”

李明強在家裏挨過打,出去還是照樣打架。一對一,一對二,一對十,他都打。打贏了,回家挨打;打輸了,回家還是挨打。總之,李明強總是挨打,他用他幼小的身軀對抗著村裏孩子們的拳腳棍棒坷垃石頭和爸爸的掃帚疙瘩。他不怕別人罵他“小右派”、“狗崽子”,最恨爸爸一邊打他一邊罵他“狗改不了吃屎。”

李明強挨打的時候,笑二嫂總是哭。半夜裏,笑二嫂常常和李鐵柱吵架,說把孩子打重了。李鐵柱總是嘆氣,還說,有種,像我,像我的兒子!李明強聽到了,認為自己不是李鐵柱親生的孩子。

李明強出門還是打架,回家還是挨打。有所不同的是,笑二嫂總是搶在李鐵柱的前頭,讓李明強跪下,高高地舉著掃帚疙瘩,重重地砸下來,落在他身上卻比李鐵柱打得輕多了。

李明強跪著,挺著,從四十五度角的方向瞥著笑二嫂,心裏蕩起一股暖流——媽是親媽。當他從四十五度角的方向瞥見李鐵柱不注意他的時候,嘴角就露出一種帶有諷刺意味的笑紋。天常日久,李明強就養成了一個非常顯著的微妙動作,就是愛從四十五度角斜視他人,並且嘴角常泛起一縷帶有諷刺意味的笑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