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幕 威脅—老的、新的、永恒的

大家都叫他神箭手。這是一個榮譽頭銜,雖然一百多年前,他們在領教了火槍之後早已拋棄了彎弓。這個名字一部分反映了鬥爭的永恒性。西方侵略者(他們是這樣看待這些人的)頭一個是亞歷山大大帝,接著又來了更多的人。這些人最後都失敗了。阿富汗部落裏的人認定他們抵抗的原因是伊斯蘭信仰。然而他們那頑強不屈的勇氣,跟他們那無情的黑眼睛一樣,都是從祖先那兒傳下來的。

這神箭手是個年輕人,又是一個老年人。他在山溪裏洗澡的時候,誰都能看到他那三十歲的身體上肌肉平滑,充滿青春活力。這種人爬上一千米高的光禿石巖,就象到郵政信箱那邊去蹓跶一趟似的,不過是生活中的小事一樁。

他的眼睛卻已經上了年紀。阿富汗人本來很漂亮,但是他們那筆直的體型和好看的頭發很快就被風、沙和太陽弄壞了,往往使他們比實際歲數要顯老。對神箭手來說,他倒不是被風弄壞的。三年以前;他還是一個數學教師,在這國家裏公認是一個有夠足資格念《可蘭經》的大學畢業生。他按當地習慣早婚,做了兩個孩子的父親,但他的妻子和女兒都被蘇霍伊-24型戰鬥攻擊機發射過來的火箭炮打死了。他的兒子也失蹤了,是被綁架的。蘇聯人在出動空軍炸平了他妻子老家的村莊之後,地面部隊開過來,殺死了留下來的所有成年人,將孤兒悉數運往蘇聯,在那裏用另一種現代化的方法對他們進行教育和訓練,神箭手回想,都是因為他妻子想讓她媽媽臨終前看一眼外孫和外孫女,都是因為碰巧一個蘇聯巡邏兵在村外幾公裏處被人打死了。在得知噩耗當天(離事件的發生已一個星期),這位代數學和幾何學教師把書籍整整齊齊地堆在桌子上,就邁出加茲尼這個小鎮,進山裏去了。一個星期後的黑夜,他帶著另外三個人回到小鎮,並且證明自己無愧於民族傳統,因為他已經殺死了三個蘇聯士兵並繳獲了他們的武器。現在他仍然帶著那第—支喀拉什尼科夫式沖鋒槍。

這還不是他以神箭手出名的原因。這個“自由戰士”小分隊的隊長是一個觀察力敏銳的領導人,人們不因為這個新來的人在教室裏度過青春、學洋玩意兒而瞧不起他,也不因為這年輕人沒有自發的宗教信仰就抓住這一點反對他。教師參加組織時,對伊斯蘭教只有最粗略的了解,隊長還記得,當阿旬勸導這年輕人信奉阿拉時,他淚如雨下。一個月之後,他成了隊裏最有鐵石心腸和最有能力的人,是真主旨意的最明白體現者。隊長又選派他去巴基斯坦,利用他的科學和數學知識學習使用地空導彈。那個嚴肅寡言的美利堅斯坦(阿富汗人以自己的習慣把美國叫成××斯坦。)教官用來裝備自由戰士的第一批地空導彈正是俄國自己的SA-7,俄國人都知道這個名字的原意是“箭”。這種“可攜式”地空導彈,使用時要有高明的技術,效果才特別大。只有少數人能掌握這個技術,其中以這位數學教師為最好。由於他善於使用俄國“箭”,組織裏的人都愛叫他“神箭手”。

此刻,他手裏正拿著一只新式導彈在打埋伏。這是一種名叫“毒刺”的美制導彈,但是隊裏人(實際上整個地區)現在把一切地對空導彈都只叫做箭:給神箭手的工具。他躺在一個刀刃般的山脊上,離山頂一百米處,從那裏可以俯視水川河谷。身旁是他的觀察員阿蔔杜爾。這名字差不多等於“仆人”,因為這十幾歲的小夥子替射手背著兩只備用導彈更重要的是用鷹似的銳眼替他瞭望。他眼裏燃燒著怒火,他是一個孤兒。

神箭手帶著要戰鬥一千年的表情,用眼睛察看山區地形,特別是那些山脊。神箭手是個嚴肅的人。盡管非常和善,但很少見他笑過,看見新娘子也顯得沒什麽興趣,甚至對新寡的婦女也不去說幾句孤寂哀愁的同情話。他生活裏只容得下一個單一的感情。

“瞧!”阿蔔杜爾指點著,輕聲地說。

“我看見了。”

在下邊山谷裏,當天最激烈的一次戰鬥已經進行了三十分鐘,正是蘇軍從山那邊二十公裏外的直升飛機基地取得支援的時候。米-24機首的玻璃罩在陽光下短暫地一閃,正好讓他們能看清它在十英裏外的上空緊貼著山脊飛行。更遠的上方,遠在他的射程之外,一架單翼安東諾夫-26雙引擎運輸機在盤旋,機上裝滿了觀測儀器和無線電,來協調地面和空中的行動,但是神射手的眼光只盯住米-24,那是一架辛德型的攻擊直升機,裝有火箭炮和加農炮彈,正在從盤旋著的指揮機上獲得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