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老蔣

陳子錕這一手要是用在北京,對陣的流氓地痞見了硬家夥肯定就服軟了,但這是在魚龍混雜,豪傑遍地的上海灘,一個剛從十六鋪碼頭上岸的外鄉人想靠兩把手槍就把場面鎮住,怕是有點難度。

地痞們一個個抱著膀子冷笑,其中領頭模樣的人過來沖陳子錕一拱手,笑吟吟問道:“敢問這位老大貴姓?”

陳子錕道:“免貴姓陳。”

對方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敢問老大是在家裏的麽?”

陳子錕自然聽出對方說的是幫會切口,可他一個關東馬賊,只會自家黑話,哪裏懂得上海幫會切口,他也懶得和對方廢話,開門見山道:“少廢話,老子最見不得仗勢欺人的,滾。”

地痞頭並不惱怒,又問了最後一句,這句就不是切口了,而是人人都能聽懂的大白話。

“這位老兄可是淞滬護軍使署的人?”

“沒聽見啊,錕哥讓你滾,別他媽找不痛快。”李耀廷深知陳子錕的厲害,哪裏瞧得起這幫小混混,張口便罵。

地痞們怒了,橫眉冷怒,躍躍欲試,有幾個已經撩開衣服,露出腰間的斧頭柄。

禿頭見矛盾有激化的趨勢,趕緊出來圓場:“各位兄弟,我欠下的賬一定歸還,只是近日周轉不靈,略微不方便而已,等資金到位,定當連本帶利一並奉還。”

地痞們有了台階下,倒也不敢在大庭廣眾下和帶槍的人硬拼,撂下幾句陳子錕他們聽不懂的黑話就走了。

禿頭松了一口氣,拿手帕擦擦腦門上的汗道:“多謝二位搭救。”

李耀廷道:“少來,你碰翻我們的飯菜還沒給個說法呢。”

陳子錕道:“算了,兩碗面條而已,這位老兄也不容易,咱們走。”

禿頭道:“二位初來上海吧,不如我給你們做做導遊,聊表感激之情。”

陳子錕想了想道:“也好。”

禿頭抱拳道:“在下奉化蔣志清,不知二位怎麽稱呼?”

陳子錕道:“我叫陳子錕,他叫李耀廷。”

禿頭道:“陳老弟,李老弟,幸會,剛才你們仗義出手,卻得罪了本地青幫人物,恐怕會有不測,咱們還是速速離去吧。”

於是三人離開了小面館,沿著繁華大街向西而去,蔣志清一口浙江味的國語滔滔不絕,向兩位初來乍到的北京朋友介紹著上海的人文地理。

“上海分為租界和華界兩個部分,租界又分英美公共租界和法租界,華界分閘北和南市,好吃好玩的都在租界裏,咱們現在走的就是公共租界最繁華的大馬路,再往前有跑馬廳,四馬路。”

李耀廷看著馬路兩邊繁華的商鋪,滿眼都是興奮,忽見一男人肩上扛著女子招搖過市,他大為驚訝:“老蔣,那是怎麽回事?”

蔣志清三十來歲年紀,比他倆都大不了多少,被稱呼為老蔣也不生氣,反而覺得親切,他笑嘻嘻道:“那是四馬路出來的姑娘,去做生意的。”

“四馬路是什麽地方?”李耀廷納悶道。

蔣志清笑道:“那裏不少書寓、長三幺二堂子,是上海灘最好玩的地方?”

“玩什麽?”李耀廷還是一臉的懵懂,以前在北京他也算個機靈鬼了,可到了上海居然如此木納,讓陳子錕都看不過眼了,插嘴道:“就是玩女人的地方。”

李耀廷恍然大悟:“就是窯子啊,還起這麽斯文的名字。”

蔣志清哈哈大笑:“小陳太直爽了,真乃豪傑也,不過也不能這樣說,書寓的先生可是賣藝不賣身的,長三堂子也主要是談生意會朋友的地方,真想玩女人,得去鹹肉莊、釘棚這種地方,雖然都是些年老色衰的娘們,但偶爾也能淘到不錯的良家哦。”

這話戳到李耀廷的痛處了,他的母親嫣紅就是妓女,還是最下等的半掩門,和鹹肉莊的良家是一樣的。

陳子錕道:“蔣老兄如此門清,想必是經常去玩的了?”

蔣志清摸著光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掩飾道:“我也是道聽途說。”

這個話題到此終結,一輛有軌電車響著鈴鐺過來,蔣志清招呼道:“上車,我帶你們吃西餐去。”

電車速度不快,沒有車門,客人只需快行幾步即可上車,三人跳上電車,陳子錕摸摸衣兜,已經身無分文,蔣志清看出他的尷尬,拿出三枚銅元付了車資,帶著他倆一路來到法租界霞飛路上的一家法國西餐廳。

西餐廳侍者見三人衣著寒酸,知道是窮人來開洋葷,便起了輕視之意,把客人帶到座位上去就不理不睬,連杯水都不倒,李耀廷可是六國飯店西崽出身,哪能不懂這裏的名堂,當即大怒:“叫你們領班來。”

領班果然來了,不過依然是皮笑肉不笑,故意拿了份全法文的菜單過來請他們點餐,陳子錕毫不含糊,接過菜單用地道而流利的巴黎口音報出要點的菜名,領班卻傻了眼,因為陳子錕語速太快,以他的洋涇浜法語水平根本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