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上海灘

火車在無邊的曠野中前進著,透過車廂縫隙可以看到外面夜色中的山巒起伏,車廂裏堆滿了裝滿棉花包,只有很狹窄的容身之所,雨早就停了,身上的衣衫也幹了。

小順子哭累了,已經進入了夢鄉,臉上依然掛著兩行清淚。

陳子錕脫下外套,袖子上兩個彈洞,嗶嘰料子被燒出一股焦糊味道,他苦笑一聲,這件衣服怕是沒法還給阮記者了。

胳膊上被雞腿擼子打中一槍,幸運的是子彈只是穿過肌肉,沒傷到骨頭和大血管,這種日本造八毫米口徑的子彈威力很弱,就是打中腦袋都不一定會死,但受了槍傷總是要治的。

由於是貫通傷,彈頭早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纏住傷口的布條沾滿了鮮血,陳子錕將布條解開,查看了傷口,試著活動一下這條胳膊,勉強動了一下,鮮血又流了出來。

身上的火柴被淋透了,根本擦不出火來。

他拿出手槍,夾在胳肢窩裏拉動槍機,膛裏跳出一枚子彈,伸手抄住,用牙齒咬掉彈頭,撕了團布條堵住彈殼頭,重新填進彈膛,用刀刺破棉花包,掏了一叢棉花出來放在車廂地板上,然後舉槍朝棉花開了一槍。

棉花被槍口噴出的火焰點燃了,陳子錕拿起這團火按在傷口上,很快棉花就燒成了黑色的灰燼,敷在傷口上止住了血。

小順子被槍聲驚醒,一個激靈跳起來:“啥事!”

“沒事,睡吧,到上海我叫你。”陳子錕道。

或許上海是唯一可以安慰小順子受傷心靈的良藥了,那裏有更高的大廈,更繁華的洋場,還有更多的機會。

但陳子錕根本不知道這列火車開往何方。

黎明時分,列車抵達天津老龍頭車站,工人拿著小錘,挨個車廂檢查車輪和軸瓦,兩人無法繼續留在車上,只好下了悶罐車,走在沒有盡頭的鐵軌上。

“上海到了麽?我咋瞅著不像啊。”小順子懵懂的問道,他長這麽大從未出過北京城,坐了一夜火車,根本不知道自己來到何處。

陳子錕搖搖頭,帶著他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出了貨站的範圍,外面是一條土路,幾個車夫正蹲在路邊,看到他倆出來,便操著一口天津話問道:“先生,要膠皮麽?”

膠皮是天津土話,指的是洋車,這一點小順子還是知道的,他撓撓頭:“咋才到天津啊。”

陳子錕打了個響指:“兩輛膠皮,去碼頭。”

兩人上了洋車,一路來到天津碼頭,看到懸掛著五顏六色旗幟的大輪船,還有漫天的海鷗,小順子目瞪口呆。

“大錕子,這就是火輪船吧,咱去看兩眼,見識見識吧。”他結結巴巴的說道。

陳子錕道:“要看就正兒八經的看,咱們坐這個去上海。”

“真的!”小順子臉上頭回露出了笑容。

陳子錕上回跟二櫃來過天津碼頭,知道票房在什麽地方,走過去一看,船票分好幾種規格,頭等艙,二等艙,三等艙,再摸摸身上的錢,只夠買兩張三等艙票的。

……

自打兄弟倆登上這條招商局的輪船,天氣就沒好過,不是陰雲密布,就是狂風大雨,三天三夜的旅程,小順子吐了三天三夜,老北京胡同裏長大的他哪受過這顛簸,吃的東西全吐出來還不算完,把胃裏的酸水也都倒空了,暈船反應嚴重,再加上喪母之痛,在抵達上海前夕,小順子一病不起。

躺在空氣渾濁,雜亂不堪的三等大通鋪上,小順子握著陳子錕的手,斷斷續續的說:“大錕子……我不行了,我死以後,你把我燒了,骨灰帶回北京,我要和娘埋在一起。”

陳子錕安慰他道:“別說傻話,你還有那麽多的福沒去享呢,怎麽會死。”

忽然外面傳來歡呼聲:“上海到了!”

悠長的汽笛聲響起,小順子居然精神一震,道:“扶我上去看看。”

陳子錕扶著已經虛脫的小順子登上了甲板,兩人瞬間被外面的景色驚呆了。

寬闊的江面上,桅杆如林,百舸爭流,岸上密密麻麻都是歐式的洋樓,一眼望不到邊,這種繁華的氣象和老北京恬靜的胡同風景截然不同。

“這就是上海。”陳子錕扶著欄杆感慨道。

“就算是天橋,也不能和這兒比啊。”小順子喃喃道,眼中盡是向往。

黃色的浪花拍擊著船舷,白色的海鷗在天際翺翔,黃浦江上汽笛聲此起彼伏,海派風景讓兩兄弟陶醉不已。

“看!是大英帝國的旗子。”小順子忽然激動的指著遠處一艘龐大無比的鐵甲兵艦喊道,那是一艘外國巡洋艦,煙囪裏冒著黑煙,桅杆上懸掛著米字旗。

“還有花旗國的!”小順子又看到一艘兵艦,興奮的直跳腳。

“媽了個巴子的,炮口翹的像個雞巴!”陳子錕看到遠處一艘懸掛旭日旗的日本兵艦,狠狠朝江裏啐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