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無處藏身

陳子錕捏著手帕再次昏昏睡去,直到次日早上才慢慢醒轉,醫生來檢查了傷口,用不太純正的法語說道:“你的體質很好,修養一個月應該能恢復健康。”

“謝謝醫生。”陳子錕也用法語答道,醫生冷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點點頭便離開了,隨後護士給他打了預防傷口發炎的針劑,陳子錕再次昏睡起來,做了許多稀奇古怪的夢。

再度醒來的時候,病床前站著一位戴口罩的女護士正在給他量體溫。

“這是哪裏?”陳子錕低聲問道。

護士剛要作答,門外傳來急刹車的聲音,然後是夾雜著法語和上海話的口令聲,無數雙大皮鞋在水門汀地面上亂踩,重重的敲門聲響起。

病房的門被猛的推開,醫生探頭進來,用英語急促的說道:“巡捕來了,帶他從後門走。”然後又關上了門。

護士問陳子錕道:“你能下床走路麽?”陳子錕點點頭,掙紮著下床,傷口立刻湧出血來,染紅了繃帶,護士見他頭上滲出汗珠,知道他傷勢太重無法行動,便道:“你躺著,我推你。”

病床四條腿下安裝著輪子,一推便走,來到走廊裏,已經能聽到外面醫生和法租界巡捕激烈的爭吵聲,護士推著病床匆匆而走,來到診所後門卻發現外面的馬路上站了幾個安南巡捕。

診所已經被團團包圍,護士趕忙又把病床推了回來。

門診室裏,醫生據理力爭著,不讓巡捕打擾自己的病人,因為他的外籍身份,華捕們倒也不敢造次,不大工夫,領隊的法國巡官不耐煩了,從外面的汽車上下來,親自走進診所和醫生交涉。

幾句話下來,法籍巡官突然道:“你是德國人!”

醫生的眼睛片閃著寒光,冷冷道:“我是一個醫生,醫生是無國界的。”

他卻不知道,這位法國巡官的三個兄弟都在索姆河戰死了,所以對德國人的印象極為惡劣,既然是家德國診所,那就沒必要講什麽紳士風度了,他一揮手,華捕和安南巡捕們就將醫生推在一邊,氣勢洶洶的沖進了病房。

這家小診所只有一間手術室,兩間病房,巡捕們踢開病房的門,發現裏面空空如也,而手術室的燈卻亮著,帶隊華捕一腳踢開,卻看到裏面正在進行手術,一個戴口罩的高個子外國醫生憤然轉身,用法語怒斥道:“出去!”

巡捕們看到手術台上躺著的是個女人,頓時傻眼,面面相覷不敢做主,此時巡官走了過來,見狀也有些尷尬,用法語詢問了幾句,那位醫生一嘴地道的巴黎口音對答如流。

既然是老鄉,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巡官將腳跟一並,“啪”的一聲,“抱歉,打擾了。”然後帶著巡捕們離開了診所。

腳步聲遠去之後,陳子錕摘下口罩,汗如雨下,護士從手術台上起來,捂著胸口心有余悸道:“嚇死我了,幸虧你機靈。”

正說著,醫生進來了,見到陳子錕白大褂上滲出血來,趕忙讓他躺回病床,仔細檢查傷口後道:“嚴禁劇烈運動,否則傷口很難愈合。”

陳子錕伸出手:“謝謝你,醫生。”

醫生卻並不和他握手,而是直視他的眼睛道:“希望我救活的不是一個罪犯。”

陳子錕道:“巡捕沒那麽笨,他們還會回來的,醫生,可以借你一件衣服穿麽?”

醫生沉默了片刻道:“你確定現在可以下床走路?”

……

一小時後,大隊巡捕再次返回診所,將這裏翻了個底朝天,哪裏還能找到陳子錕,他們只好將德國醫生抓回去交差。

這件案子是公共租界方面要求法租界當局協助偵辦的,昨天下午外灘一處公寓樓發生血案,兩名警務處英籍巡捕被槍殺,據說疑兇是一名中國籍男子,行兇後成功逃離現場,根據現場遺留血跡推斷,兇手很可能中彈受傷,所以租界當局緊急要求上海警察廳,法租界巡捕房,淞滬護軍使署協查轄區內的醫院診所,搜捕受槍傷的中國籍男子。

法租界巡捕房將此案交給政治組辦理,政治組的警官都是法國人,下面的偵探卻是中國人,其中最幹練的叫程子卿,是中國幫派中人,消息靈通,耳目眾多,深得法國人的倚重,租界內有幾家賭場幾家妓院幾家旅社,他倒背如流,抓捕一個受了槍傷的嫌疑犯,對他來說只是小菜一碟。

政治組兵分三路搜查所有診所,但一無所獲,回到巡捕房內交流信息,程子卿當即發現問題,那家德國人開的診所裏只有一個外籍醫生,怎麽可能突然間變成兩個,那個偽裝成醫生的家夥很可能就是目標!於是巡捕們再次出動將德國醫生抓了回來。

這個德國醫生嘴很嚴,拒不承認對他的所有指控,法籍警官很是頭疼,準備將他移送公共租界巡捕房,可是卻被程子卿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