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紅羅帳中

不大工夫,芳姐拿來了紗布和藥水,又打了一盆溫水放在旁邊,鑒冰解開陳子錕的襯衣口子,看到繃帶已經被血浸透,眉頭一皺,拿了把剪刀剪開繃帶,胸膛上赫然一個槍眼,驚得她剪子差點脫手。

上海灘是冒險家的樂園,黑道火並是家常便飯,身為風塵女子的鑒冰,一只腳也算踏在黑道之中,耳濡目染的事情多了,在女校書的培訓項目中,就有處理外傷這一條,但是培訓歸培訓,碰到真格的,她的手也抖。

“冤家,你招惹了什麽人啊。”鑒冰顫抖著說,招呼芳姐:“快去把張醫生叫來。”

陳子錕虛弱的擺擺手:“不能驚動醫生。”

鑒冰明白了,八成陳子錕是犯了事被巡捕打傷的,找醫生的話難免驚動官府,她沉吟片刻道:“芳姐,去把大門關了,今天概不接客。”

芳姐道:“先生,今天王老板說好要過來吃老酒的,哪能回答伊?”

鑒冰道:“就講阿拉病了。”

說著便扶起陳子錕向床走去,巨大的重量壓得她只能艱難的挪動著腳步,天知道她嬌小的身軀裏怎麽蘊含了這麽大的力氣。

短短幾步,陳子錕也是走的氣喘籲籲,在外面的時候還有精神支撐著,到了書寓他便徹底垮了,前胸後背的傷口都迸裂了,鮮血噴湧而出,眼前一黑就栽到了床上。

鑒冰手忙腳亂,拿紗布捂住傷口,很快紗布就被血浸透了,換了一塊又一塊,終於胸口的血止住了,但褥子上又是一大團血跡,鑒冰又去堵背部的傷口,可是傷口很大,血呼呼的往外流,眼瞅陳子錕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了,鑒冰飛快到跑到小佛堂裏,匆忙對觀音娘娘拜了拜,然後抱起香爐回轉床頭,抓起香灰灑在傷口處,依然無濟於事。

鑒冰把心一橫,徑直跑進了廚房。

廚房的灶裏正燉著銀耳蓮子羹,廚娘和丫鬟坐在灶旁閑扯著今天的不速之客,忽然看到自家老板滿身是血的進來,頓時嚇得跳了起來:“先生,儂要緊麽?”

鑒冰沉著臉道:“今天的事情,誰敢亂講嚼舌頭,丟到黃浦江裏尕混沌。”

大家立刻噤若寒蟬,眼睜睜看著鑒冰將火筷子伸進灶台下燒的通紅拿了出去,等她走遠,廚娘和丫鬟大眼瞪小眼,依舊不敢說話,她們都是靠鑒冰吃飯的,先生發了話,自然不敢亂說。

鑒冰風風火火回到臥室,見傷口還在流血,一咬牙將火筷子壓了上去,頓時一股焦糊味飄起,昏迷中的陳子錕抽搐了一下,流血終於被止住了。

鑒冰終於松了一口氣,再看臥室裏已經血流成河,床上的錦被、地上的地毯,都沾滿了血汙,對著鏡子一看,自己更是滿身滿臉的血,但她卻絲毫也不害怕,反而朝鏡子裏的自己笑了。

讓芳姐進來換了床單被褥,把沾了血的東西拿去洗了,又讓廚房燉了人參烏雞湯,忙完這些,鑒冰回到床前端詳著陳子錕,用蔥白般細嫩的手指愛憐的觸摸著他棱角分明的面孔,堅挺的鼻翼,硬朗的下巴,緊閉的雙眼。

“冤家。”鑒冰低聲道。

房門被輕輕敲響,芳姐在外面說:“先生,王老板來了。”

鑒冰頭也不回道:“不是說了麽,推了。”

芳姐為難道:“先生,王老板給儂帶了禮物的。”

鑒冰一聲冷笑,風月場中的規矩她何嘗不懂,王老板出手闊綽,肯定給了芳姐不少小費。

“推掉。”她幹脆利落的答道。

“曉得了。”芳姐嘆口氣走了。來到門口,婉言推辭了王老板,王老板倒是個癡情種子,將新買的一副翡翠鐲子留下便回去了,還說過兩日再來相看。

芳姐很替自家主子惋惜,王老板家裏是開銀樓的,闊氣的不得了,人雖然年齡大點,對鑒冰小姐卻是一往情深,女校書雖然比長三幺二都要高級,但畢竟也是風塵中人,年輕時風光無限,人老珠黃之時再想退路可就難了,鑒冰在上海灘也算紅極一時的風流人物,不過歲月不饒人,再過幾年,哪裏是那些十六七歲新出道的姑娘的對手,不趁著當紅趕緊找個靠山,去倒貼小白臉,這生意真是越做越回去了。

臥室中,鑒冰衣不解帶的伺候著陳子錕,幫他清洗傷口,換繃帶,喂飯,昏迷中的人吃不下飯,便用小勺子將牛奶一口口的喂進去,到了晚上,陳子錕開始發燒,額頭滾燙似火,嘴唇幹裂,汗流浹背,面龐呈現病態的紅色。

鑒冰令人打來冰冷的井水,絞了毛巾把放在他的額頭上降溫,不大工夫毛巾也變得滾燙,見效果不佳,鑒冰又取了一瓶酒精來,剝掉陳子錕身上的衣服,拿手帕蘸著酒精幫他擦拭腋下、手心、腳心等位置。

擦拭過程中,陳子錕身上的傷痕讓她心驚肉跳,除了前胸後背這兩處新槍傷之外,胳膊和肩膀上還有子彈穿過的圓形疤痕,刀砍過的條狀疤痕,左手手心和手指上有燙傷痕跡,掌紋都被燙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