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北京爺們的氣魄

聽他這麽一說,機槍連的弟兄們立刻恍然大悟,七手八腳將冷凝管和冷卻罐裝到了這挺英國造維克斯水冷重機槍上,連長看了看陳子錕,問道:“你怎麽知道的?”

陳子錕拿出背後的說明書:“報告長官,這上面有畫兒。”

連長接過說明書瞄了一眼,上面印著Gun Machine 303 Mark I的字樣,下面是各部件的組合指示圖和洋文說明,果然是一目了然,不過大頭兵們向來沒有看說明書的習慣,見到帶字的紙就下意識的扔掉了。

“小夥子,人挺機靈,塊頭也挺大的,那個連的?”機槍連長很欣賞的看著陳子錕,這種體格的士兵當機槍手是最合適的。

陳子錕腳跟一並:“報告長官,我是炊事班的。”

“哦,想不想到機槍連當兵?”

“報告長官,不想!”陳子錕斬釘截鐵的回答道。

連長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沒勉強他,又多看了陳子錕兩眼,這才帶著部下們試槍去了。

王德貴笑眯眯的走過來,拍拍陳子錕的肩膀:“小子,有志氣,沒丟炊事班的人,回頭我傳你兩手絕技,包你戰場上毫發無損。”

陳子錕道:“老王,我就知道你好東西多,別藏著掖著了,現在就傳吧。”

其他夥頭軍也跟著起哄,老王等他們拍馬屁拍夠了,這才慢悠悠的說道:“據我看,出不了半年,就要開兵見仗了,到時候槍炮不長眼,想活命的就都豎起耳朵仔細聽。”

夥頭軍圍坐左右,聚精會神。

“長官叫沖鋒的時候,別傻不愣騰直著腰往前沖,要貓著腰跑,盡量走曲線,聽見炮響別害怕,先聽音,要是砰砰的響,那還離著十萬八千裏呢,要是帶著哨音的尖嘯,那就得趕緊趴下保命啊,記住往彈坑裏趴,炮兵不會往同一個地方打兩炮。”

“切,又是那些老黃歷。”夥頭軍見沒啥新鮮玩意,一個個起身走了,只有陳子錕繼續坐在旁邊:“老王,接著講啊。”

老王磕磕煙袋:“一幫不識貨的東西,好,我就給你一個人講,說說怎麽躲機槍。”

正要開講,忽聽一聲高喊:“立正!”

所有士兵條件反射一般並攏了腳跟,雙手下垂,腰杆筆直,然後就看到吳佩孚在一副官、參謀的簇擁下走了過來,溫言細語的詢問士兵能不能吃飽飯,給家裏寫信沒,走到陳子錕跟前,吳佩孚停下腳步,溫和的問道:“在湖南住的慣不?”

陳子錕一挺胸:“報告師長,住的慣。”

吳佩孚點點頭:“好。”

就要往前走,陳子錕又喊道:“報告師長!”

吳佩孚轉頭看著他:“你說。”

“我的槍太舊了,膛線都沒了,能不能換把新的。”陳子錕道。

王德貴大驚失色,心說這小子怎麽在師長面前啥話都敢說。

吳佩孚接過陳子錕的步槍,拉開槍栓看了一眼,似乎頗有興趣的問道:“你一個夥頭軍,換新槍做什麽?”

陳子錕道:“夥夫也是兵,也能上陣殺敵。”

“你要殺什麽敵?”吳佩孚皺起眉頭問道。

“報告師長,我要殺出賣青島的賣國賊。”

吳佩孚哈哈大笑,拍著陳子錕的肩膀道:“好!有志氣!”

王德貴松了一口氣,心說陳大個子真會拍馬屁,一句話正撓到師長的癢癢肉上,俺們師長最恨的就是段祺瑞徐樹錚這幫人,三番五次通電支持愛國學生,要求懲辦國賊,這下可對了他的路子。

果然,吳佩孚伸手向自己的護兵一招手,護兵摘下馬槍遞過來,吳佩孚親自將槍交給陳子錕道:“這是德國造的毛瑟馬槍,你拿著它好好練兵,將來上陣殺賊。”

“是!謝師長!”陳子錕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後無比莊重的接過了馬槍。

吳佩孚表情肅穆,也還了一個軍禮。

……

不知不覺就到了年底了,第三師殺豬宰羊,張燈結彩,即使是充滿肅殺之氣的兵營也充滿了過年的氣息。

軍需處給大兵們發了冬裝,二尺半的棉袍子,冕襠棉軍褲,陳子錕的個頭太高,費了一番工夫才找到合身的軍裝,不免又被王德貴罵了一頓穿衣費布,吃飯費糧之類的話。

臨近年關,部隊的夥食加強了,隔三差五就能見到葷腥,訓練也加強了,每天出操跑步打靶,一到晚上,大兵們沾著炕頭就打起呼嚕,哪還有時間想家長裏短的事情。

夕陽西下,哨塔上的士兵剪影如同雕塑,過了今夜,就是1920年了。

……

上海,英租界三馬路上的一棟石庫門房子內,鑒冰正對著鏡子裏的自己哀嘆,這半年以來她黴運不斷,先是眾叛親離,然後是銀行倒閉,多年積攢下來的一萬塊錢灰飛煙滅,倒是有人勸她找人嫁了,或者重操舊業,但鑒冰一門心思認準了陳子錕會來接自己,說啥都不願意再從事賣笑生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