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軍法處刀下留人

三萬人馬輜重橫渡長江天塹,怎麽著都要幾天時間,先行過江的部隊在漢口進行休整,師部軍需處趙玉峰帶了幾個夥頭軍到街上去買面粉,一幫北方大兵在衡陽駐紮了兩年,天天吃米飯,嘴裏都要淡出個鳥來。

漢口最繁華的就是沿江大道,放眼望去,招牌鱗次櫛比,太古洋行、日清輪船公司、亞細亞火油公司,盡是洋人的買賣,江面上更是泊滿了輪船,熱鬧程度不亞於上海灘。

一幫人眼睛都看花了,不知不覺往裏走,忽然兩個洋人巡捕過來攔住他們,指指他們背上的步槍,搖手做拒絕狀。

趙玉峰立刻回過神來,怕是到了英租界的地頭,但凡租界,都是嚴禁中國武裝人員入內的,惹出外交糾紛給師長添亂,自己有幾個腦袋也抗不住,他趕緊點頭哈腰,帶人退了出去。

找到一家糧鋪,趙玉峰大大咧咧問道:“老板,有面粉麽?”

老板正撥著算盤和前一波客人算賬,擡頭道:“信了你的邪,今天怎麽這麽多買面粉的,最後兩袋剛賣完。”

趙玉峰眼珠一轉,掏出香煙沖前面兩個工人打扮的顧客道:“朋友,打個商量,讓我們一袋面粉如何?我們從北方來,整天吃大米都吃膩了,就想吃口饅頭。”

“成,我們也是北方人,聽你口音山東的?”那工人極是豪爽,當即將一袋面粉搬了過來。

“我是山東人,老哥是?”趙玉峰笑眯眯的將煙卷遞上。

“我是濟南府的,祖上搬到北京,老總你們是哪個部分的?”工人接了煙卷,湊著趙玉峰的火柴點燃了。

“我們是第三師的兵。”趙玉峰道。

“原來是吳大帥的兵,這面粉我白送了!”工人眼睛一亮,拍著胸脯非要把趙玉峰掏出的銀元推回去。

“吳大帥深明大義,咱們鐵路上的工人都佩服的緊,再說了,弟兄們當兵手頭上也不富裕,咱們還是老鄉,一口袋面粉算什麽,走,跟我喝酒去。”工人豪氣雲天,趙玉峰反倒不好意思起來。

正說著,陳子錕進來了,一見那工人,頓時喜道:“大海哥!”

原來這工人正是趙大海,他鄉遇故知,兩人頓時擁抱到了一處,淚花橫飛。

“兄弟,你咋跑這兒來了。”趙大海退後一步,又看看陳子錕身上的軍裝,“咋還穿上二尺半了?”

陳子錕嘆道:“說來話長。”

“那就慢慢說,走,找個地方喝酒去,全都去啊,誰不去不給我面子。”趙大海大手一揮,不由分說帶著眾人來到附近一家小酒館,點了兩壺酒,八個菜,又向眾人介紹道:“這是工友,叫林祥謙,我們都是京漢鐵路上的工人,我叫趙大海,和大錕子是老鄰居了。”

趙玉峰等人拱手見禮,紛紛做了自我介紹,一邊是部隊上的大兵,一邊是鐵路上的工人,都是純爺們,這場酒喝的那叫一個痛快。

趁著大家酒酣耳熱之際,趙大海把陳子錕叫了出來,低聲道:“家裏的事情你知道麽?”

陳子錕心中一沉,道:“我出來的久,不知道。”

趙大海道:“臘月的時候,薛大叔不明不白死在拘留所裏,他們說是害了傷寒病死的,其實是馬家人搞的鬼,他們為了霸占紫光車廠,不惜把人害死,簡直就是畜生!”

說著,他鼻孔裏噴出兩股煙柱來,將煙蒂狠狠地踩滅:“這世道,不讓窮人有口飯吃啊。”

陳子錕心頭一陣痛楚,薛大叔的模樣浮現在眼前,這麽好的人卻再也見不到了。

趙大海拍拍他的肩膀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筆帳咱給他記著,對了,小順子咋樣?”

陳子錕道:“他在上海,混的挺好,我來之前還給他寫過信。”

趙大海點點頭:“有口飯吃就好,走,喝酒去。”

……

列車向北疾馳,悶罐車裏空氣汙濁,大兵們橫七豎八的躺在車廂裏打著瞌睡,唯有陳子錕對著車門的縫隙抽著煙發呆,一年前,他也是這樣坐著火車逃離北京,而今又坐著火車回來了。

人生如夢,這一年來的起起落落如同夢境一般飄渺,那些人,那些事,似乎已經遙遠的不可觸摸。

王德貴挪了過來,在陳子錕身上掏煙:“小子,想啥呢?”

陳子錕眯著眼睛望著原野上的油菜花說:“我在思索人生的哲理,哪裏是終點,哪裏又是起點?”

王德貴愣了一下,隨即一巴掌扇在陳子錕頭上:“中邪了?咋說話文鄒鄒的。”

陳子錕自己也愣了,一個滿嘴臟話的丘八突然之間說出這樣的話來,連他自己都沒想到,隨即他咧嘴笑了:“老王,其實我……”

王德貴捂住了他的嘴:“小子,我早看出來了,你心裏藏著事兒,啥也別說了,不管你是想出人頭地,還是想報仇雪恨,先把兵當好了再說,這年頭,槍杆子最值錢,比你讀多少年書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