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衣錦還鄉

吳大帥是何等人,陳子錕再清楚不過了,五四時期他連篇累牘的發布通電支持學生運動,直皖戰爭後執掌大權,更是連“勞工神聖”,“國民自決”這種極進步的口號也喊了出來,京漢路工人組織工會,那也是吳佩孚允諾過的事情。

可工人們當了真,陳子錕可沒當真。

因為他深知,大帥做出這些舉動,只不過是為了政治上的考量,包括大帥書房裏收藏的那些典籍,無政府主義的書也有,馬克思主義的書也有,都不過是為了學兩個時髦名詞迎合大眾而已。

吳大帥表面上是個開明將領,進步軍人,骨子裏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衛道士,老秀才,老道學,腦子裏充斥著五常八德、禮義廉恥那一套東西,這一套騙得了別人,騙不了陳子錕,因為他曾在大帥書房裏閉門學習過三天,在那些書籍上看過吳佩孚的親筆題注。

陳子錕賭對了,若是他回答什麽洋文著作,那前途就算是到此為止了,偏偏他提到曾文正公家書,效果自然大為不同,吳大帥最崇拜的人有三個,嶽飛,戚繼光,曾國藩,前兩位年代久遠,可曾文正公卻是前清的人物,距今不遠,在巡閱使署的正堂裏,甚至還高懸著曾國藩的畫像,吳大帥亦時常以曾文正公的言行為模仿對象,陳子錕如此作答,自然令他大為滿意。

吳佩孚一顆心頓時放回了肚裏,臉色也好看了許多,“子錕,今天的事情,你有什麽話說。”吳佩孚心情略好了一些,有心想給陳子錕一個台階下。

“回大帥,是我放跑趙大海。”陳子錕倒是條硬漢,一點也不抵賴。

吳佩孚的瞳孔略微收縮了一下,陳子錕的回答他並不吃驚,更不氣惱,反而有些欣慰,難得這小子對自己一片忠心,毫不隱瞞所作所為。

“哦,那你為何要放跑他,你不知道他是煽動罷工的要犯麽?”吳佩孚淡然道,隨手翻著桌上的一本書,但心思完全不在書上。

陳子錕朗聲道:“大帥,實不相瞞,趙大海是我結義兄長,我們曾發下誓言同生共死,我實不忍心他被槍斃,所以出此下策,一人做事一人當,請大帥責罰。”

吳佩孚哼了一聲,起身倒背著手在屋裏踱了幾步,道:“你就在這兒跪著吧。”說罷一挑門簾,走了。

陳子錕在書房中長跪不起,直到天明。

……

一場禍事就這樣輕描淡寫的化險為夷了,陳子錕預料中的軍法審判也沒出現,跪了一夜就當是懲罰了,不過事情絕沒有就此罷休。

舊歷年越來越近了,京漢鐵路大罷工也被強力鎮壓下去,鐵路恢復了暢通,吳佩孚心情大好,邀來首席幕僚白堅武在花園裏下棋飲酒賞雪。

白堅武察言觀色,見吳大帥眉宇間有一絲憂慮,便道:“大帥有何心事,不妨一吐為快。”

吳佩孚也不瞞他,將陳子錕私自放走赤色分子一事娓娓道來,白堅武聽了哈哈大笑,道:“玉帥何需多慮,這不是一出活生生的華容道麽。”

一語驚醒夢中人,對於華容道的典故,吳佩孚自然是耳熟能詳,關雲長義薄雲天,赤壁之戰中私自放走了曹孟德,但此事不但絲毫無損關公的名聲,反而更加彰顯他的義氣。

“如此有情有義之人,玉帥用著也放心啊,反倒是那些翻臉無情的宵小之輩,才需要提防才是。”白堅武呵呵笑道。

吳佩孚眉毛一揚,郁郁不歡之色一掃而空,道:“堅武深知吾心啊。”

白堅武又道:“不過,此子確實還需一番歷練。”

“如何歷練?”吳佩孚有些納悶,陳子錕當過最低級的大頭兵,又曾出洋留學,難道歷練的還不夠。

白堅武道:“需要磨掉一些棱角才堪大用。”

“難道在參謀處供職不是歷練?”

“參謀處遠遠不夠。”

“那?”

白堅武淡然一笑,說出三個字來:“陸軍部。”

吳佩孚撫掌大笑,陸軍部可謂磨礪年輕人的好地方,那兒充斥著食古不化的老學究和眼高於頂的留學生,軍政大事又輪不到他們管,每天除了喝茶看報,就只剩下勾心鬥角了,把陳子錕派去坐幾天辦公室,磨磨他的性子倒是個合適的地方。

於是,陳子錕在參謀處的椅子還沒坐熱,就被一紙調令派到陸軍部任職去了,正巧舊歷年快到了,吳佩孚準了他一個月的假期,提前十天就踏上了北上之路。

……

重回北京,站在人潮湧動的京漢路正陽門西車站門口,陳子錕感慨萬千,四年前他初到北京之時,還是個懷揣利刃身穿老羊皮襖的愣頭青,如今鬥轉星移,已經是堂堂的陸軍上校了。

走出大門,一群洋車夫立刻湊了過來,熱情的招呼道:“先生,要車麽,我的車幹凈。”

陳子錕微笑著掃視著他們,指著一個穿著“紫光”號坎的小夥子說:“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