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過年

1923年的除夕到了,舊歷年期間,不論是官府還是商鋪統統關門歇業,大家忙著走親訪友、置辦年貨,新月社的活動也暫時中止,休息半個月,等到正月十五後才開張。

除夕下午,車廠提前收車下班,按照老規矩,今天車廠不收份子錢,拉多少都是車夫自己的,相當於給大夥兒發了過年的紅包了,車夫們歡歡喜喜回家過年,陳子錕也跟著寶慶、杏兒到柳樹胡同大雜院去過年。

雖說寶慶兩口子掌管著這麽大一個車廠,賬上起碼有大幾千塊現洋,可他們卻一分錢都不敢亂花,因為這家業是陳子錕的,而且還有熊希齡的股份在裏面,兩口子只是代為掌管,他們連新宅子都沒買,依然住在大雜院裏。

如今大雜院裏的鄰居已經不多了,先是嫣紅娘倆離去,然後是薛大叔去世,後來又搬走了幾乎鄰居,現在只剩下寶慶一家,杏兒一家,還有趙大海一家了。

冬日的大雜院,籠罩在過年的氣氛中,破敗的大門口貼著嶄新的對聯,每個角落都被勤快的主婦們打掃的幹幹凈凈,寶慶家的灶台熱氣騰騰,鍋裏燒著開水,杏兒一邊拉風箱一邊遞柴火,杏兒娘和寶慶的娘忙著下餃子,豬肉韭菜餡的餃子可香著呢。

趙大海家的鍋屋裏,大海媳婦忙著切菜,大海娘炒菜,王大媽端菜,忙的不亦樂乎。

男人們在堂屋裏坐著說話,大雜院只剩下三家人,這三家人平日裏來往多多,比一家人還親,現在薛大叔走了,陳三皮又不上台面,家裏能主事的長輩就只剩下趙大叔了。

趙大叔坐在首席,然後是陳子錕、寶慶、陳三皮,陳果兒,陳三皮有自知之明,只坐在末席,趙大海的兒子趙子銘今年十歲了,上初小三年級,也算半個男人了,自己端了個小板凳坐在爺爺旁邊。

想到已經故去的薛巡長,還有遠在他鄉的李耀廷、不知所蹤的趙大海,大家都是一陣唏噓,自從趙大海出事以後,趙大叔的頭發就全白了,這大過年的,兒子在外面音訊全無,心情總歸好不到哪裏去,桌上擺著八個冷菜,一壺酒,他光喝酒不吃菜,喝一口酒嘆一口氣:“大海這孩子,也不來封信。”

陳子錕勸道:“趙大叔,您別擔心,大海哥朋友多,走哪兒都吃不了虧。”

陳三皮附和道:“對對對,一個好漢三個幫,大海指不定在哪兒發財呢,興許又給老哥您娶了一房兒媳婦呢。”

“爹,你亂說什麽呢!”果兒把筷子一放,眉毛擰在一起,他現在是國中生,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有資格和大人們坐在一起。

“是是是,爹胡說八道,爹該掌嘴。”陳三皮輕輕朝自己臉上扇了幾下,繼續嬉皮笑臉。

趙大叔笑笑,招呼大家道:“掃興了,掃興了,今天過年,不提那些不高興的事兒,來,喝酒。”

大家共同飲了一杯,開始討論車廠的生意和寶慶的婚事,過了年,三年守孝期就滿了,寶慶和杏兒的婚期也該定日子了。

這邊正聊著,廚房裏的熱菜走馬燈一般端了上來,雞鴨魚肉樣樣俱全,還有熱騰騰的餃子,陳子錕招呼道:“那啥,你們也來吃啊。”

“我們吃過了。”杏兒一甩大辮子,又進鍋屋去了,按照祖輩的規矩,女人是不能上席面的。

酒過三巡,天已經黑了下來,外面開始有人放炮,趙子銘頓時跳著腳要去放炮玩,果兒也跟著響應,陳子錕起身道:“走,放炮去。”

以前過年,都是趙大海領著孩子們放炮,今年趙大海不在家,炮仗是大海媳婦給買的,只有可憐巴巴一串小鞭,掛在樹梢上如同死蛇,點著了噼裏啪啦一炸就算完了,一點也不過癮。

“你真笨,應該拆散了零著放,那才有意思。”果兒雖然十八歲了,但心性上還是個孩子,見鞭炮一下就放完了,忍不住責備起趙子銘來。

趙子銘年紀小不懂事,頓時哭喪著臉要找娘要錢買炮仗去。卻被陳叔叔攔住。

“想要炮仗啊,咱有!”

滿滿一洋車的炮仗從屋裏拉了出來,不光有鞭炮和二踢腳,還有西洋禮花,這都是陳子錕掏錢買的,果兒和趙子銘一看,眼睛都亮了。

於是遍開開心心放起炮來,兩人手拿點燃的香煙,放的不亦樂乎,大雜院門口的枯樹下,紅色的紙屑鋪了厚厚一層,鞭炮聲把四鄰全都壓了下去。

西洋禮花更是好看,燦爛的煙花在空中化成五顏六色光怪陸離的一片,宛若天女散花,整個胡同的人都出來看西洋景,一張張面孔長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大雜院門口也站滿了人,大海媳婦喃喃自語道:“我的天啊,這得花多少錢啊。”

陳三皮接話道:“這種洋人炮仗,一根就得一個大洋,大錕子這一會兒起碼放了二十塊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