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飲冰室談

陳子錕有些激動,也有些緊張,梁啟超是他敬仰的前輩,此番正式請自己登門做客,少不得要交流一番,可就憑自己這半瓶子醋的學識,豈不要露怯丟人。

寶慶也替他捏把汗,不過他們看問題的角度又不一樣,寶慶覺得拜見梁啟超這樣的老派人物,無論穿西裝還是穿制服都不合適,唯有長袍馬褂才顯得正規,他這個急啊,忙不叠的找到杏兒說要幫陳子錕扯布做大褂。

杏兒白了他一眼,沒搭理,寶慶急了;‘你咋不當回事呢,大錕子可是要去見梁啟超梁先生的。’

杏兒徑直進屋,拿出兩件衣服,一件是陰丹士林藍的大褂,一件是黑緞子馬褂,看大小明顯不是寶慶能穿的。

“等你想到,黃花菜都涼了,我早給他預備好了。”杏兒笑道。

第二天一早,陳子錕打扮一新,換上杏兒為他量身訂做的長袍馬褂,坐上自家車廠的洋車,直奔東直門內南小街北溝沿胡同粱宅去了。

梁啟超在北京的宅邸不算很大,三進的院子,青磚白墻、古樹魚缸,從裏到外都透著一股書香門第的味道,陳子錕被仆人領到倒座房的客廳裏坐下看茶,不大工夫梁啟超帶著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從後院出來,陳子錕趕緊到門口相迎:“梁先生,別來無恙乎?”

梁啟超笑道:“子錕駕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我來引見一下,這是犬子思成。”

陳子錕伸手過去:“思成兄,久仰了。”

梁思成用兩只手握住陳子錕的手親切的握手道:“陳兄,你好。”

分賓主落座,一番寒暄後,梁啟超問道:“子錕啊,你留洋兩年,都看了些什麽書?”

陳子錕昨天晚上可沒閑著,早已打好了腹稿,侃侃而談道:“我在美國留學的時候,主要學習現代軍事和國際政治,克勞塞維茨的《戰爭論》是不敢不讀的,杜黑的《制空權》也通讀了幾遍,還有一些關於日美、中日關系的史料和論文;在歐洲遊歷之時,讀了一些叔本華和黑格爾著作,還有科魯特泡金關於無政府主義的書,當然,卡爾馬克思的《共產黨宣言》,《資本論》也曾讀過。”

梁啟超頻頻點頭,饒有興趣的問道:“看來你涉獵頗廣,讀這麽多的書,究竟是為什麽?”

陳子錕道:“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為的是開闊視野,充實自己,當然,對我來說,終究目標是救中國。”

此言一出,梁思成不由得激動起來,熱切的眼神望著父親,可梁啟超依然古井一般沉靜。

“哦,那你說說,怎樣才能救中國?誰才能救中國?”

陳子錕卻緘口不言了,這個話題實在太大,不是他能駕馭得來的。

“梁先生,恕我直言,目前我還是走一步看一步,沒有透徹的研究過這個問題。”陳子錕道。

“無妨。”梁啟超和藹的笑道,“聊天而已,講錯了也沒關系。”

“那我就說了。”陳子錕清清嗓子,開始梳理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種種想法。

“我認為,中國就是一個病入膏肓的大毒瘡,從內到外再到根子裏,全都爛透了,不管是什麽樣的靈丹妙藥,全都無濟於事!”

梁啟超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表情不變:“繼續說。”

陳子錕接著道:“不管是君主立憲制,議會內閣制、還是總統制,都是好的制度,但到了中國這地方,全都失去了應有的功效,梁先生當年是君主立憲派的領軍人物,自然知道改良維新的難度之大,至於議會制,我鬥膽說一句,就算宋教仁不死,議會制也必然失敗,不需要動刀動槍,只要幾千大洋,美女醇酒,就能收買一個議員,徐樹錚不就是這麽做的麽?”

這話說到梁啟超的心坎上了,當年他是和康有為、譚嗣同齊名的維新派人士,對於變法之難深有體會,世人都說是後黨阻撓變法,其實不單單是後黨,而是整個爛到根子的社會都不支持變法,緊靠著幾個讀書人就想扭轉乾坤,簡直是癡人說夢。

至於宋教仁之死,梁啟超也是記憶猶新,當時慘案發生後,他首先想到的是,下一個遇刺的就是自己。

如果憲政議會制成功實行的話,最得利的應當是宋教仁的國民黨和梁啟超的進步黨,而手握重兵的袁世凱和大權旁落另組中華革命黨的孫文則撈不到半點好處,在有識之人眼裏,宋教仁之死至今都是懸而未決的疑案,到底是趙秉鈞還是陳其美下的手,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至於皖系用來操縱國會的安福俱樂部,更是梁啟超心頭之疼,段祺瑞驅逐張勛,再造共和,國會內最有實力的便是由進步黨改組而來的‘憲法研究會’,梁啟超對重組國會抱有極大的期望,可是到頭來卻被徐樹錚組建的安福系打得落花流水,輸的精光慘淡,472個議席,原本呼聲最高的研究系居然只得了21個席位,遠低於安福系的335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