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令營

民國十四年三月十二日,孫文在北京寓所病逝,執政府立即停止閣員會議,專門討論治喪事宜,決定責成內務部按照袁世凱、馮國璋前例,舉行國葬。

全市下半旗三日,外國公使團亦下半旗致哀,消息傳遍全國,各地紛紛舉哀悼念。

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在京召開臨時會議,拒絕了執政府的國葬令,遵從總理遺願,采取國民體制下葬,遺體送至協和醫院做防腐處理後舉行大殮。

一周後,陳子錕忽然接到總理行轅電話,請他速速前往商討治喪事宜,陳子錕很納悶,孫文葬禮由他的親近之人安排,自己雖然是正兒八經的國民黨員,但脫離組織久矣,徒有虛名而已,為何還要邀請。

趕到行轅,孫夫人親自接待了他,一身縞素裝扮的未亡人靜坐窗前,雖然片語未發,就已經令人心碎了。

“子錕,總理遺命,讓你扶棺,你準備一下吧。”夫人的聲音很輕,卻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為總理扶棺可是莫大的殊榮,為何落在自己頭上,陳子錕擡頭看去,夫人目光如水,臉上還有淚痕,心中便是一酸,不再多問,答應了一聲便退下了。

等陳子錕離去後,一幫國民黨中執委走了進來,憤憤然道:“扶棺者需追隨總理多年的黨內同志,為何選擇這個墻頭草陳子錕。”

孫夫人道:“這是總理的遺命,你們難道要推翻不成?”

眾人面面相覷,只得諾諾退下。

“總理的布局,又豈是你們能理解的。”夫人心中默默嘆息。

三月十九日,孫中山靈柩從協和醫院移至中央公園社稷壇,清晨時分就有大批群眾雲集在醫院門口,上午十時,靈柩出發,扶棺者共二十四人,分三組,每組把人前後舁挽,陳子錕一身上將軍呢子制服,神色肅穆,在側後方扶棺緩緩而行,北京萬人空巷,沿途十余萬人競相護靈致哀。

在京首腦、各國使節紛紛前來吊唁,可身為國家元首的段祺瑞竟然借口腳腫了穿不了鞋子而未曾親至,只是委派內務總長為代表而來吊唁,又惹得國民黨人怒火中燒,嚴辭質問。

按照孫文的遺願,遺體要安葬在南京紫金山,可現在南北交通不便,國家尚未統一,時機不到,只能暫時安置於北京西山碧雲寺,一切程序陳子錕都以總理近人的身份參加,坊間也有傳聞,說陳子錕是同盟會出身,國民黨元老,孫文衛士雲雲。

順承群王府,楊宇霆拿著孫文出殯的照片振振有詞道:“老帥您看,陳子錕和南邊叛黨沆瀣一氣,終於露餡了吧,徐樹錚說的對,這小子賊精賊精的,把齊燮元孫傳芳都玩的團團轉,遲早是咱們奉系的禍患。”

張作霖道:“這事兒我聽小六子提過,沒那麽嚴重,不過是在孫文衛隊裏掛個職而已,陳子錕心念舊主,忠肝義膽,沒啥說的。”

楊宇霆捶胸頓足:“老帥,不可大意啊,陳子錕和少帥、張宗昌交往都很深,此子心思縝密,手段圓滑,恐怕少帥上了他的當啊。”

張作霖大大哈哈:“小六子喜歡交朋友,不是壞事,大事上他可不糊塗。”

楊宇霆恨恨而退。

話雖這樣說,張作霖心中還是存了芥蒂。

不光是張作霖,段祺瑞聽說陳子錕為孫文扶棺的事情之後,也大為震驚,別管直系皖系奉系,都是北洋正統,國民黨是造反起家,兩邊勢同水火,陳子錕這個北洋後起之秀竟然是暗藏的國民黨人,這事兒著實讓人不舒坦。

為孫文扶棺為陳子錕贏得了巨大的聲譽,被北京報界稱為最民主最革命的將領,名聲直追馮玉祥,報界大腕兒邵飄萍、林白水邀請陳子錕喝酒,席間盡是北京的進步民主人士,言辭間對奉系架構的執政府大加鞭笞,名記者阮銘川更是借著酒勁,壓低聲音道:“昆吾兄,我看馮煥章在北,你在東南,聯合廣州國民黨發起對北洋的奮力一擊,摧垮張作霖和段祺瑞的聯合政府,我們擁戴你做總理!”

這話驚出陳子錕一身冷汗來,這才明白為孫文扶棺給自己帶來的不但是聲譽,還有風險,這幫北京進步人士能捧人,更能毀人,自己若是再在北京逗留下去,怕是離人頭落地不遠了。

此次宴會後,陳子錕立即著手離京事宜,最讓他放心不下的林文靜姐弟,最近幾個月來,林文靜一直閉門學習,刻苦復習,為考北京大學做準備,她天資聰穎,又懷著一顆熱愛北大的心,想必不會落榜,而林文龍也轉入北京一所高小就讀,學習還跟得上。

在學習之余,林文靜有時候會帶著弟弟到東文昌胡同學生公寓幫忙,這裏住著來自全國各自的貧寒學子,北大清華師大的都有,和他們一起暢談,能學到不少東西,生活也不會太過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