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延安

七月,陜北延安機場,C47運輸機緩緩降落,穿著美國陸軍軍便服的旅客們下了飛機,舉目四望,黃土高原的壯美景色令人心胸豁然開朗,尤其是這些在霧都重慶生活過一段時間的美國軍人來說。

“這兒讓我想到科羅拉多。”美軍觀察組包瑞德上校這樣說,本來是代表團規格,被蔣委員長改成了觀察組,這才得以成行。

陳子錕第一次來延安,此前他讀過埃德加斯諾的《紅星照耀中國》對這兒初步的了解,但距離斯諾訪問陜北已經過去了很多年,這裏的變化應該很大。

延安機場是一座簡陋的野戰機場,八路軍沒有自己的飛機,建造這座機場的目的就是方便別人,跑道是土質壓實的,修建時期巨大的石碾子還擺在旁邊,遠遠的一群羊靜靜的吃草,放羊的少年抱著鞭子好奇的看著這些高鼻凹眼的洋人。

八路軍儀仗隊在機場列隊迎接,沒有軍銜,沒有皮靴和綬帶,只有粗布軍裝和憨厚樸實的面孔,隊形嚴整,士氣高昂,看得出是一支紀律嚴明,戰鬥力很強的部隊。

周恩來親自前來迎接觀察組,他的英語依然流利,和觀察組成員一一親切握手,輪到陳子錕的時候握的更久一些:“陳將軍,又見面了,這回終於輪到我盡地主之誼了。”

陳子錕笑道:“客隨主便,我們在飛機上都說好了,觀察組和八路軍同吃同住,不搞特殊化。”

周恩來爽朗大笑:“恐怕想特殊也特殊不了啊,延安可不比重慶,物資實在貧乏,招呼不周,還希望你們諒解。”

一番寒暄後,觀察組一行人上了汽車,這是一輛破舊的帶篷卡車,據說是延安唯一的汽車,道路塵土飛揚,彌漫著羊糞味,觀察組的成員們卻莫名興奮,饒有興致的觀察著外面的景色。

機場邊放羊的少年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山坡上,高亢的歌聲回蕩在蒼茫大地之間:

“騎白馬,挎洋槍,三哥哥吃了八路軍的糧,有心回家看姑娘,

呼兒嗨喲,

打日本也顧不上。三八槍,沒蓋蓋,

八路軍當兵的沒太太,

待到那打下榆林城,呼兒嗨喲,一人一個女學生。”

陜北腔鼻音重,使館秘書謝偉思聽不懂,便問陳子錕這山歌表達的是什麽含義。

陳子錕略想一下道:“這是農民在抒發對愛情的向往,他愛上了一個受過教育的女學生。”

謝偉思恍然大悟:“西方童話裏不乏此類故事,園丁的兒子和公主之間的愛情,真是太浪漫了。”

“呼兒嗨喲,一人一個女學生……”歌聲漸漸遠去,汽車也抵達了楊家嶺,八路軍總部為遠道而來的客人們預備了豐盛的飯菜,與重慶富麗堂皇的宴會廳不同的是,飯桌就擺在露天院子裏,大樹茂密,涼風習習,雞犬相聞,飯菜飄香,讓人有種賓主如歸的感覺。

共產黨的高級領導們就住在這兒,普通的窯洞,簡陋的家具,連桌椅的規格也不一樣,分明是四處拼湊來的,菜肴就是一般農家菜,不精致,但是分量很足。

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漢子走進院子,倒背著手,身邊沒有隨從,穿著一件嶄新的中山裝,衣服上還有折疊的痕跡,院子裏眾人正忙碌,沒人搭理他,他走到角落裏坐著,拿出一支煙來點著,眯著眼看著滿院子的客人,長著痣的嘴角浮起笑容。

這笑容陳子錕有些熟悉,當年在紅樓圖書館,他的笑容帶著年少輕狂和淩雲壯志,如今卻是睥睨天下和躊躇滿志,他,就是毛潤之。

“潤之兄,還記得故人麽?”陳子錕上前道。

毛澤東湖南鄉音濃厚:“陳子錕,你我二十多年沒見了。”

兩人相視片刻,不約而同的爽朗大笑,二十年來天下紛爭,兩人天各一方雖未見面,卻互有耳聞,今日得見,萬般感慨盡在不言中。

陳子錕回頭招呼包瑞德:“上校,這位就是毛澤東主席。”

包瑞德大為驚詫,在重慶參加宴會的時候,蔣介石入場要侍衛高聲宣布,全場起立迎接,而毛澤東卻是如此謙和隨意,就像來串門的鄰居一樣。

開席了,大家各自落座,美軍觀察組被分在多張桌子上,延安的朋友們雖不懂英語,但彼此用手勢交流,相談甚歡,毛澤東和陳子錕、包瑞德坐一桌,談笑風生,妙語連珠,可惜包瑞德不懂湖南話,丈二金剛莫不著頭腦。

吃飯的時候,不知道哪位領導人家的孩子來了,在大人腿彎裏鉆來鉆去,還有誰家的狗,搖著尾巴歡叫個不停,場面非常親切而熱鬧。

坐在毛主席身邊的是一位明眸皓齒的女子,穿著幹凈整潔的制服,話不多,笑容很燦爛,不時給主席夾菜,小鳥依人般,陳子錕一時間覺得似曾相識,但怎麽也想不出在哪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