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勞改犯

梁喬氏死了,她的屍體只有五十來斤,瘦的像個孩子,臉上卻掛著幸福滿足的笑容,能死在男人和孩子身邊,她知足了。

天黑透了,梁茂才將妻子的屍體背起,帶著兒子踏上征程,他在大青山深處與野獸為伍,嗅覺和聽覺都變得敏銳無比,能躲開埋伏的暗哨。

群眾們也是打醬油為主,餓得都走不動,黑夜看不清路,誰也沒有心勁去搜捕,人民公社和大食堂都把人搞懶了,一些人聽說被殺的是生產隊長和為助紂為虐的基幹民兵,暗地裏拍手稱快還來不及。

走了三夜,終於進了大青山地域,國家推行向山林要良田的政策,以前的山林變成了梯田,但隨著海拔的升高,山林還是越來越密,人煙越來越少。

梁茂才背著妻子的遺體健步如飛,兒子氣喘籲籲跟在後面,時不時擦一把汗,問道:“爹,啥時候到?”

梁茂才不說話,伸手向前指著,莽莽山林,隱約有虎嘯傳來。

梁盼一咬牙,走吧,越往深處越安全。

山林中沒有道路,全靠梁茂才在前面揮刀開路,又跋涉了十幾個小時,終於來到一處山坡下,梁茂才搬開一叢樹枝,露出洞穴入口。

這是一處人造巢穴,能遮風擋雨,防範野獸,儲存著糧食和肉幹,還有一點鹽巴,梁茂才在附近挖了個坑,將妻子放了進去,堆成一個圓圓的小墳頭,帶著兒子在墳前磕頭。

“老婆子,我這輩子欠你最多,只能下輩子報償了。”梁茂才聲音低沉,沒落淚。兒子反而哭了。

“哭甚!掉淚不是我梁家的種。”梁茂才呵斥道。

梁盼趕緊止住悲聲,幫爹支起爐灶,煮了些稀飯吃了。

正吃著飯,忽然梁盼發現不遠處土坡上站了個人,身穿草綠色軍裝,手持五六式半自動步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他們,身邊還有一頭獵犬虎視眈眈。

梁盼冷汗都下來了,追兵還是來了,尖兵已經到了,大部隊肯定就在不遠處,這回肯定跑不掉了。

可梁茂才一點不害怕,反而招呼那人下來一起吃飯。

那人收了步槍,帶著獵犬下來,盤腿坐下,拿出旱煙來請梁茂才抽,看了看梁盼,道:“你兒子?”

梁茂才道:“是。”一指遠處墳頭,“我老婆。”

那人點點頭,從挎包裏拿出一包鹽巴放在地上,帶著獵犬走了。

梁盼問:“爹,那是誰?”

梁茂才道:“是個獵人。”

以後的日子,父子倆就在大山深處紮下根來,山裏日子很苦,但比村裏還是要強一些,起碼餓不死,大自然提供了無盡的食物,飛禽走獸野果蘑菇山泉水,梁茂才還種了一些野黍子,他有一把槍,但子彈很少不舍得用,打獵用的是原始的弓箭和長矛,以及陷阱之類的玩意。

那個獵人每隔一個月都會來一次,帶來鹽巴、針線等物,有次他冷笑著說:“十爺,你做的案子挺大啊,傷了五條人命,不怕他們進山逮你麽?”

梁盼很納悶,這個獵人怎麽稱呼父親為十爺。

梁茂才就說了兩個字:“該殺。”

獵人便沒再說什麽,放下一塊雨布走了。

等他走遠,梁茂才對兒子說:“這人叫程栓柱,當年也是一號人物。”

秋去冬來,最難熬的寒冬降臨,一場大雪過後,能吃的東西越來越少,梁茂才也得了重病,山中十年,熬垮了他的身子,終於到了燈枯油盡的地步。

一連三天,梁茂才都在發高燒說胡話,斷斷續續講以前的故事,講他在蓋大王山寨裏坐第十把交椅的日子,講他在陳子錕的混成旅裏當軍官,手持湯普森橫掃上海灘的牛逼歲月,講他旅居日本,花天酒地,講他回歸抗日,喋血沙場。

程栓柱來過,送了一些草藥,但於事無補,梁茂才已經病入膏肓。

臨死以前,梁茂才對兒子說:“你不能跟爹學,藏在深山老林裏一輩子,你得走出去,外面的花花世界精彩啊。”

說完這句話,昔日大青山的十當家梁茂才閉上了眼睛。

梁盼將父親與母親合葬在一起,帶著遺物準備下山,除了那把刀,父親還留給他一支油紙包裹的駁殼槍,還有二十發子彈。

開春的時候,他終於走出大山,望著春意盎然的大地,梁盼陷入迷茫,我該向何處去?

……

苦水井公社梁家莊生產隊死了五個人,這案子一直沒破,在群眾中造成極壞的影響,上級很生氣,處分了一些幹部,又將梁家莊的地富反壞右分子處理一些,發配到鹽湖農場去勞動改造。

鹽湖農場全稱是江東省第四模範勞改農場,因為地處荒灘鹽堿地,又挨著一片沼澤,所以大家都稱其為鹽湖農場。

這個地方的設立,最初是為了鎮反需要,關押國民黨軍警憲特反動道會門之類人員,後來日漸完善,省裏的反革命、右派、刑事犯、少年犯都弄到這兒來勞改,經過近十年建設,已經從一片不毛之地,幾間窩棚變成一片圍著鐵絲網的現代化勞改農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