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8頁)

鄭永清太了解馬明金的脾氣,連忙勸解著大舅哥,說這種事不是他與他這個階層所能左右的,一切聽上邊,具體說就是熙洽參謀長的命令,他說到熙洽時,加重了語氣,還說軍中上層情況復雜,暗示大舅哥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馬明金聽到這兒,泄氣了,也感覺自己多少有些沖動,可是,對一個有責任感的軍人來說,誰聽到這個消息,能無動於衷呢?

參謀進來說,有連長來電話問是否有軍事行動。

馬明金苦笑一下,什麽也沒說,讓參謀出去了。妹夫轉述熙洽的命令,應當說是在馬明金的意料之中,本來奉軍對日本人的態度就有分歧,大致可分三種。一是親日、懼日,這一般在高級軍官中比較明顯,可能是高級軍官高瞻遠矚?這些人有的與日本政界眉來眼去,暗送秋波,有的與日本軍界的人是朋友,還有的與日本人有生意往來,接觸多了,自然“見多識廣”,普遍的認知是:日本國力雄厚,軍事強大,若發生爭執,奉軍不是對手,所以,與其對峙,不如結為盟友,借力打力,以此抗衡國民政府,使東北立於不敗的獨立之地。其實說穿了,高級軍官多年來,養尊處優,家業甚豐,根本不想打仗。二是中下級軍官, 也就是馬明金、鄭永清這個階層,他們雖然對上司唯命是從,可是看到日本人在東北的勢力越來越大,尤其看到日本關東軍越來越放肆,十分不解,非常的厭惡,身為軍人,不能保一方平安,這有悖於軍人天職和天良。若說他們心中隱有一絲私念,那就是軍中的升遷,靠的是槍林彈雨的廝殺,亂世英雄,只有通過血與火的洗禮,方能顯示自身的能力,才能坐上平日裏,可望而不可即的長官位置。第三就是最底層的士兵了,他們扛槍吃晌,是官長的棋子,是人們常說的“炮灰”。但他們又具有樸素的情感,軍人的尊嚴,當看到日本人在街面上橫行霸道,對中國人又吼又罵,他們極為憤怒,想不通長官們為什麽對日本人一再忍讓,甚至是忍氣吞聲。同時,他們對關東軍所吹噓的軍人武士道精神,極不服氣,同為軍人,你手中有槍,我手裏也不是燒火棍,戰場上對決,無非生與死,所以,這些血氣方剛的士兵,渴望有朝一日與日本人大戰一場。

天黑下來了,護兵進來,欲送馬明金回家。

馬明金說他住在營中,並讓護兵告之其他幾位軍官,也不許回家,身為軍人,既然知道有特殊情況,就不能放松自己的警惕。

護兵出去了。

接連幾天,馬明金都沒有回家,鄭永清也是如此,這讓馬家大院的老爺子,馬萬川很是不安。

按說以馬萬川的性格,素來不大關心官場上的事兒,但這次不同,要知道他是遠近聞名的財主,商人,而且稱得上是巨商,富甲一方。對於類似這樣家大業大的人,最祈盼的就是太平盛世,反之最怕的當然是戰火紛爭。多年來,即便是張作霖一統東北之前,前清至晚清,吉林都未曾發生過大的戰亂,乾隆爺北巡,來到龍潭山,居高俯瞰,龍顏大悅,贊嘆吉林市是“銅邦鐵底”,“龍興福地”。日俄戰爭以後,日本以租界地旅順和南滿鐵路為延伸,逐漸滲透,吉林市也來了日本人,隨著日本人的增多,日本人的勢力日益鞏固,不安定的因素也日益增大,這是最讓馬萬川擔憂的。他常對大兒子講,有時也對姑爺子講,因為這兩個人常出現在他的面前,也是他最看重的兩個人,他鐵口直斷:中日早晚必有一仗。他走南闖北,來往於北京,天津等地,所見頗多,他說,別看中國各種勢力,各方軍頭,爭地盤,奪權位,硝煙不斷,殺來打去。但那都是窩裏鬥,對生意人沖擊不大,誰當政,都得從商人身上苛捐雜稅,擴充軍餉。日本人就不同了,他們是倭寇,是東洋人,如果他們沖進家門,騎在頭上,要把你所有的家當,砸個稀巴爛,連個吃飯的碗都不會給你留。基於這種認知,馬萬川從來不跟日本人來往,甚至內心中素懷深深的敵意。

馬明金骨子裏討厭日本人,是不是受了父親潛移默化的影響呢?

鄭廷貴來了,他的家,不,應當說他府上,離馬家大院只隔一條街,穿過胡同,拐個彎就到,年輕時,他與馬萬川就是朋友,常來常往,兒女結親後,兩家幾乎合為一家,他來得更勤了。趕上馬萬川空閑,他能從日出坐到天黑,酒足飯飽後,鄭府派人來接,或馬家派人相送,他才一步三搖地回去。有時,他打發人,或他親自來請馬萬川過府,擺上他最喜歡的滿族火鍋,與馬萬川美美地飲上幾盅。旗人都講究享受,更何況鄭廷貴是八旗的後代,祖上留下的家業,宅院、房子不算,金銀財寶,青花瓷器,翡翠玉雕,古玩字畫,就這些浮物,也夠幾輩子受用的。用馬萬川的話說,鄭廷貴這個八旗子弟,年輕時是個“秧子”,老了是“閑散貴族”,但說歸說,笑歸笑,要是三天五日見不著面,兩人都像缺點什麽似的,僅此,足見兩人感情相當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