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3/10頁)

鄭永清垂下頭,對於妻子的怨言,他沒有反駁。他體諒妻子,要不是心情太焦躁,她不會這麽絮叨的。按說作為丈夫,他應該給妻子於安慰,解妻子心中之紛擾,可是捫心自問,他有這個能力嗎?是的,他現在是上校團長,在外人眼裏,威風凜凜,趾高氣揚,其中之甘苦,恐怕只有自己知道。

馬明玉就是這樣一個人,抱怨過後,又心疼起丈夫,她發現,丈夫越來越寡言少語,以妻子的細心體察,丈夫不是貴人語遲。她問過丈夫,性格內向的丈夫,高興時話就不多,現在更問不出什麽。不過,從丈夫緊鎖的眉頭,時而的嘆息,她看出丈夫心中有排解不開的愁雲。她過去還以為滿洲國成立,天下就太平了,哥哥也能回來了,家還是以前那個家,現在看來,希望成為泡影不說,一切都向壞的方面發展了,父親進了佛堂,哥哥杳無音信,丈夫愁腸百結,這……唉!什麽也不用說了,都是日本人鬧的。

晚上--以往鄭永清回來的早,都在臨睡前,看看兒子和女兒,逗笑一番。有時也到父親房裏打個照面,請個安。近來很少這樣了,晚飯時,在飯桌跟父親和孩子說上幾句話,便回到屋裏。鄭廷貴平時跟兒子話就少,見兒子心情不佳,側面問兒媳,馬明玉說她也不知道丈夫為什麽悶悶不樂。鄭廷貴沉思著,最後斷定,兒子肯定像他似的,是因為皇上沒有復位,做了執政而感到難過。

馬明玉跟帶孩子的老媽子說會兒話,回到屋裏,見丈夫鉆進了被窩,她以為丈夫睡了,悄悄上炕,脫下衣服,回頭一看,丈夫怔然看著頂棚,沒有合眼,她笑著輕拍了下丈夫,側身貼緊丈夫,手欲摟過丈夫的頭,突然停下了:

“哎呀,你有白頭發了,一根,兩根,啊,好幾根呢……你……你才多大歲數,就有白頭發了……”

鄭永清沒有說話,輕嘆一聲。

馬明玉數過丈夫的白發,附在丈夫胸前,愛憐地說:“人都說愁一愁,白了頭,你心裏是不是有啥愁事兒啊?有啥愁事兒,你跟我說說唄,我……我也知道我幫不了你啥,可我是你媳婦啊!”

鄭永清伸手攬住妻子,撫摸著妻子滑潤的臂膀,他也不是不想跟妻子述說心中的苦悶,可是他又實在不想說,作為男人,他不想加重妻子心理負擔。

馬明玉用指尖,在丈夫胸口輕輕彈劃著:“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你這個團長當得憋悶,受日本人的氣……實在不行,咱不幹了,找個借口回家,反正咱們也不缺吃不少喝的,在家享清福不也挺好。”

鄭永清拍下妻子的臉:“你呀,都是兩個孩子的額娘了,還說孩子話,躲在家裏就能過消停日子?你看咱爹……多剛強的人啊,唉!你平常沒事兒,多回去陪陪咱爹吧!”

馬明玉點點頭:“我常回去,可我現在回去,爹總在佛堂坐著,也不大跟我嘮嗑……”

鄭永清:“他老人家是身在佛堂,心不在佛堂啊!”

馬明玉:“你是說咱爹為了躲日本人才……噢,我明白了,咱爹是不想當商會會長才……這麽說咱爹進佛堂,是日本人逼的?”

鄭永清沒有直接回答妻子,沉吟半晌說:“明玉啊,我早就想跟你說,你心直口快,以後有些話只能在家說,不,在家最好也不好說,別看現在是滿洲國,這不是咱們的天下,尤其不能說日本人的壞話,明白嗎?”

馬明玉答應下來,隨後又不解地問:“你這個團長也怕日本人?”

鄭永清真不知該怎麽對妻子解釋。見妻子還像個孩子似的,看著他,等待回答,他苦笑了笑,說他困了,緊接閉上眼睛。馬明玉馬上轉換妻子角色,給丈夫扯蓋下被子,而後像個小貓,依偎著丈夫。很快睡著了,她哪裏知道,她問丈夫身為團長也怕日本人的那句話,刺得丈夫一夜未睡……

滿洲國成立後,溥儀與日本簽訂的《日滿議定書》中,已明確滿洲國的國防及國內治安全權委托給關東軍。據此,滿軍自然歸屬關東軍指揮,對於如何控制這支隊伍,關東軍參照政府組成的經驗,把大批軍事人員,派駐滿軍中,從上到下,直至排級,都設一名日本指導官。這些指導官,原本在日軍中,軍階並不高,派到滿軍中,權力卻超過所任職隊伍中的主官。以團級為例,日軍尉級軍官,竟與滿軍的校級軍官平起平坐不說,凡是涉及軍中任何事情,必須經指導官同意。同時,這些指導官,顧名思義,負有指導作用,即,要把日軍所謂的武士道精神貫穿於滿軍之中,所以,來到滿軍,目中無人,驕橫無禮,對下級和士兵連打帶罵,而打罵時,被打罵者,立正站好,不得有一絲不滿和反抗。

鄭永清的衛隊團,按說是熙洽的嫡系部隊,擔負公署和城區的重要防衛任務,應該避免日本人的插手和控制,這只是一廂情願。數十個日本指導官,一夜之間被分派到衛隊團全團,下至排級。鄭永清找到熙洽,熙洽竟說胳膊擰不過大腿,還抱怨說他財政總長都被架空了,省長也是有名無實。不過,為了保住他可憐的面子,他反勸鄭永清忍辱負重,並悄聲告訴鄭永清,一年後皇上復位,等執政成為皇上,一切都會好的。他叮囑鄭永清,這是機密,不能對任何人說。其實,鄭永清早就聽說了,有一次,他隨熙洽去新京執政府開會,一個溥儀身邊的護衛,就對他說,一年後皇上復位,他若封官,該是四品帶刀侍衛。鄭永清現在對皇上復位提不上興趣,他就不想讓他的衛隊團摻和進日本人,他知道這是酒井的安排,硬著頭皮來找酒井,盡管酒井是父親的朋友,他從不依仗這種關系靠近酒井,反而敬而遠之,不即不離,這也是熙洽最看重他的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