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故事(第5/8頁)

查克和維克多也是我的朋友,他們是詹克斯的好朋友,卻不是最好的。他最好的朋友一直是我。

“關於那些記憶片段。”薩拉說。

“我記得尖叫聲,”詹克斯說,“我不知道——是爆炸當時,還是晚些時候在醫院裏,尖叫聲。雖然我不可能在醫院裏尖叫。”

“因為插了管。”

“我覺得自己尖叫過幾次,也可能是我幾次夢到當時的情形。”

“你還記得什麽?”薩拉轉而問我。傑茜也看著我。“你記得尖叫聲嗎?”

詹克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他喝了口水。

“也許吧,”我說,“誰在乎?我的副駕什麽也沒聽到。一點聲音都沒有。這種事情,如果有十個人在場,你就能得到十個不同的故事。而且它們相互矛盾。”

我不相信自己的記憶。我相信那輛車,相信它的扭曲、焦痕與裂隙。就像詹克斯。沒有故事。只有一堆物體。只有軀體。人們會撒謊。記憶會撒謊。

“理清事情的順序會有些幫助。”詹克斯說。他一只手掌輕按在紙上。

“對什麽有幫助?”薩拉說。

詹克斯聳了聳肩。這已成了他的習慣動作。“噩夢,”他說,“當你聽到某種聲音,聞到某種氣味時會有奇怪的反應。”

“創傷後壓力症。”她說。

“不,”詹克斯一本正經地說,“爆炸聲嚇不到我。我對煙火沒反應,它的亮光和聲音都沒問題。所有人都認為七月四日那天我會發狂,但我沒事兒,除非有太多氣味。而且我也不會喪失理智什麽的。只是……奇怪的反應。”

“所以你努力回憶——”

“這樣一來,就是我主動回憶起發生的事,”詹克斯說,“我寧可這樣也不願走在街上聞到什麽,然後那天的記憶自己湧上來。”

“創傷後壓力症。”她說。

“不,”他的聲音尖銳起來,“我很好。誰沒有幾個奇怪的反應呢?那不會影響我的生活。”

他敲了敲筆記。“我已經寫了二十遍,”他說,“我總是從爆炸和氣味寫起。”

我想抽支煙。我口袋裏揣著一包——去卡羅萊納訪友時我買了一條煙,這是最後一包。在這座城市,香煙在毀掉你的肺之前會先讓你破產。

“所以你被擊昏了……”薩拉再次回到這個話題。

“不,”我說,“他是醒著的。”

“我僵住了,”詹克斯說,“我的耳膜破了。什麽也聽不見。”

“但你聽見了尖叫聲?”

詹克斯又聳了聳肩。

“對不起。”薩拉說。傑茜盯著她,一臉不悅。

詹克斯重新念起筆記。“我不停地想,我動不了,為什麽我動不了?而且我也看不見。我今天還能看見的唯一原因是我當時戴了護目鏡。彈片鉆進了我的頭、臉、脖子、肩膀、手臂、身體兩側、腿。我看不見,但我的雙眼還是完好的。我眼前一片漆黑。我醒過來時還在路上。依然是同樣的氣味。”

那是你鼻子出問題了,我想。

“我的身體裏面也著了火。皮膚和器官裏的彈片還是火熱的,我體表著火的時候它們就從裏面燒我。車內的彈藥在高溫下都被引爆了,一發子彈射入我的腿,但那時我還沒意識到。老實說,我完全沒回過神來。我只覺得對不起那些沖進來救我的人,而沒來得及想自己。”

這是詹克斯的標準說法。全是胡扯。

他轉向我。女孩們也看過來。“事實如此,”我說,“不是最好的一天。”

傑茜笑起來。薩拉用難以置信的眼神望著她。

“那之後的記憶變得很淩亂,”詹克斯說,“有種藥叫咪達唑侖,它能毀掉你的記憶。我猜這是好事。接下來全是他們事後告訴我的。”他低頭翻找筆記,我們都等著。我喝了口啤酒。然後他念了起來:“他們用電動輸液器把血注入我體內。我一度沒了脈搏,進入PEA,也就是無脈性電活動。我的心臟能產生電活動但是無序的,因此不能形成有效的心室收縮。我的心電圖並非一條直線,但也不樂觀。他們用最快的速度把血液和腎上腺素注入我的身體。我戴上了呼吸機。早些時候桑普森大夫給我的雙臂綁了止血帶,後來所有人都清楚地告訴我:那些止血帶救了我的命。”

“所以——”

詹克斯擡手讓她安靜。“他們不清楚的是,我心裏非常明白救我命的並不只有桑普森大夫。還有最先沖進我車裏的兄弟,”他擡頭看著我,“那些呼叫醫療救援的陸戰隊員。飛行員。飛機上維持我生命的護士。塔卡德姆基地為我穩定傷勢的大夫。蘭施圖爾的大夫。國內所有我到過的醫院的大夫。”

詹克斯有些哽咽,低頭看著筆記,但我知道他其實不需要稿子。這一段從第一稿開始就沒有改動。我從沒聽他大聲念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