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一 金融全球化與財富轉移 中國軍人學者與美籍華人經濟學家的對話(第3/10頁)

陳先生剛才談到,金融和戰爭不一樣,戰爭帶有強迫性,而金融則沒有這種強迫性,你可以使用這種貨幣,也可以不使用,沒有人逼著你非用美元不可,從理論意義上說,我對此沒有異議。但以我這些年對金融觀察的結果來看,比如說美國,雖然沒有直接強迫過誰非要使用美元,但它通過對全球金融體制和規則的設立,已對你有一種趨勢性的要求,這種要求可以被看成是一種軟暴力、軟強迫。例如,美國金融危機爆發以後,保爾森跑到中國來,要求中國繼續購買美國國債。這實際上就包含有一定程度的強迫。

而美元作為既是國際儲備貨幣,又是美國的本幣、美國的主權貨幣,它的發行不像中國政府發行人民幣那樣,它是通過借債的方式去發行的。當然如你所說,中國也可以不借錢給美國,起碼理論上是這樣。但是在我看來,從布雷頓森林體系建立以來,特別是布雷頓森林體系解體之後,這樣一個漫長的過程中,美國已經有足夠的能力——我們姑且不說它是陰謀論——讓你非儲備和使用美元不可。比如說1973年8月15日,美元和黃金脫鉤之後,美國人經過短暫的懵懂,最後厘清了思路,隨後便有了一個很重要的舉動,就是讓美國當時的財政部長西蒙飛到沙特,跟歐佩克達成了一個約定:全球的石油交易與美元掛鉤。美元和黃金脫鉤之後又跟大宗商品石油掛鉤,實際上就在一定程度上強迫了全世界所有需要能源的國家,必須儲備美元。這種做法在我看來就帶有一定的強迫性。

至於說某個國家為其金融利益而戰,這的確不是什麽新發現,我也從未認為這是我的發現。真正的發現是美國如何運用軍事手段為其金融利益而戰。我在“美國人為何而戰”中所揭示的是,美國人如何在美元與黃金脫鉤之後,又讓美元與石油交易掛鉤,然後再通過在產油區打仗,逼高油價,打出各國對美元的需求,從而為美國政府名正言順地印發美元鋪平道路,這才是我和王建等人的發現,也是西方現當代經濟理論沒有過的發現。

陳志武:

我打斷一下。我覺得關於強制力、強制性,應該有一些基本的共識。保爾森到中國來,要求中國買更多的美國國債等,這是屬於很正常的。

一個房地產開發商可以跑到北京東城區、西城區跟銀行談判:如果你借我10億元讓我開發這個項目,那麽我下次把所有賺到的錢都存你這個銀行。這是一種交易,是正常的交易,不是強制。銀行照樣可以說我不給你這個貸款,中國也可以說我不買美國公債,不給你美國的財政赤字提供支持,中國、美國和其他國家都有權利聲張自己的要求和利益,不應指責任何一方,你做你該做的、要你想要的,我同樣根據我的利益和權利來做。

中國最後之所以還是決定買美國公債,可能是想來想去,買美國國債是一個最優的選擇。這主要有幾個原因:

第一,美國畢竟是中國最大的出口市場。如果中國不買美國國債的話,那麽,美國可能會慢慢對中國商品采取一些制裁,或需求減少,這是生意場上的你來我往的討價還價。

第二,當中國外匯儲備到了3.2萬多億美元時,除了美國之外很難找到能夠吞吐容納這麽大金額的其他投資市場。所以,不只是保爾森,其他美國前財長也說:“你們愛買不買。”他並不是說美國不希望中國去買美國國債,而是他知道,如果你不買美國國債,沒什麽可買的。如果你去非洲投資,一個非洲國家,幾十億或上百億美元就可把整個國家的GDP翻好幾倍,那會帶來方方面面的問題;拉美國家的投資市場容量也有限;歐盟又有歐盟的問題。比較來比較去,當中國外匯儲備這麽高以後,基本上就沒別的路可走。

很多憤青講,美國這個也逼我們,那個也逼我們。而在美國人看來,這是世界遊戲規則,市場規則就是這樣的:如果你有實力,你就去用,怎麽用是你的權利,你可以很露骨地用你的實力,也可以像傳統中國人那樣比較含蓄地用,那是你的權利。正常的貿易不是靠暴力,最後談來談去是看彼此的實力。中國人比較喜歡含蓄,我想要一個東西,但是不想那麽赤裸裸。而美國人主張更直截了當,不喜歡扭扭捏捏,這是文化上的差異,在美國人看來,公平的遊戲規則就是:你有權利追求你的最大化利益,有權利提出任何要求,但是我也有這個權利,以我覺得合理的方式,甚至很粗暴、很直接、很赤裸的方式要求得到一些東西。大家都有權利去為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去謀取能夠得到的東西。很多中國人不喜歡這種赤裸裸的談判甚至要挾,在我們看來,這好像不符合道德。尤其這些年,我發現太多中國人總把美國看成聖誕老人,期待美國充滿仁慈和無私,總覺得美國作為世界上民主、自由、人權的最主要倡導者,怎麽在涉及利益時那麽赤裸裸地給我們施壓,要那麽多東西?好像美國人也沒像我們原來想象的占領了道德制高點。美國人怎麽想?他們會認為:爭取、保護自己的利益是理所當然的,是自己的權利;要我們沒有自己的利益追求,像聖誕老人一樣去全球送禮物,那不可能!美國人相信:你有責任維護你的利益,我有責任維護我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