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旗正飄飄(4)

“小鬼子!”張松齡咬著牙罵了一句,聲音不是很高,臉上的表情也不是很激動。有些恨,是不需要立刻宣泄出來的。在心裏頭憋得越久,報仇時頭腦才越清醒。

這倒令金戒指對他刮目相看了。按此人的推斷,在聽到老駝背戰死的消息後,眼前這個白白胖胖的地主家少爺,應該大喊大叫著要給老人報仇才對!至少,他也應該痛哭流涕,求自己帶他回去見見老人家的遺體。卻沒料想,年輕人只是小聲罵了一句,就接受了現實,仿佛已經見慣了生死一般。

如果他能知道,在短短兩個月內,張松齡已經經歷了兩次生離死別,他就不會覺得奇怪了。在鬼門關連續打了兩次滾的人,即便先前內心再軟弱,也早該被磨出了老繭來了。躺在散發著麥子香味兒的麻袋包上,默默地想了半分鐘心事,張松齡努力擡起頭,看著金戒指的眼睛說道:“救命之恩,不敢言謝!如果紀團長帳下,還缺士兵的話。我願意做您馬前一卒!”

“呦喝!你怎麽知道老子姓紀的?你先前就醒了?!”金戒指大吃一驚,兩條濃密的眉毛跳了跳,迅速皺成了一團。

“我曾經聽肖二當家說過,有位紀團長對鐵血會仗義援手!”張松齡笑了笑,非常簡要地解釋,“我自己是管賬房的,這些裝糧食的麻袋,幾乎每天都要數上一遍。”

從先前對方數落鐵血會的話中,張松齡就猜到了此人與鐵血會的那兩批漢陽造有關。而此刻被他壓在身下的麻袋,又與鐵血會存在古廟後院倉庫裏的那些一模一樣。再聯想到鐵血會為了得到兩批漢陽造所付出的代價,答案早已經呼之欲出了。

聽了張松齡的話,紀團長臉色突然變得很是尷尬。左顧右盼四下看了好一陣兒,才又將頭轉回來,訕訕地解釋道:“我帶著弟兄趕到魏家莊的時候,村子裏邊已經沒有中國人了。那幾個小鬼子恨駝背老爺子臨死之前還拉他們墊背,正拿著刺刀在老爺子身上亂捅。弟兄們先沖過去,用大刀片子結果了他們,給老爺子報了仇。然後就在亂石頭隊下面把你給扒了出來!”

看著張松齡幹幹凈凈的眼睛,笑了笑,他繼續補充:“老子看你還有一口氣兒,本想找個當地人,把你托付給他們。結果找遍整個村子,卻連一個大活人都沒找到!倒是在那座破廟後院,發現了這批糧食。老子一想,反正即便老子不把糧食帶走,過後也得便宜了小鬼子。幹脆就又從村子裏找出了幾輛馬車和十多頭來不及被帶走的大牲口,把糧食全搬了回來。對了,還有那些子彈,連箱子還沒拆呢,唉!”

“唉!”張松齡也陪著嘆了口氣,努力將自己的頭擡得更高一些,透過車上人讓出來的縫隙,向後張望。只見另外還有十多輛大車跟在後邊,或者被馬拉著,後者被人繩索拽著,轟轟隆隆地往前走。每輛車上面都擺著整整齊齊的麻袋和木頭箱子,每輛車周圍,都有很多士兵端著槍在警戒。遇到某一輛車速度慢了,或者被石頭卡了軲轆,則有軍官帶著專門的一夥人跑過去,弓著腰,前拉後推。

相比之下,張松齡所身處的這輛大車,反而是最走得輕松的一輛。車上只裝了一半兒麻包,拉車的馬,也配足了整整三匹。而坐在馬車上的幾個人,肩章上或者縫著星星,或者帶著杠杠,顯然身份與眾不同。

張松齡雖然認不清肩章上那些星星和杠杠的含義,卻也能猜到自己乘坐的是軍官專車。趕緊又努力將身體往高支了一點兒,大聲道謝:“給您,給您大夥添麻煩了。我一會,一會兒就下去自己走!”

“躺好!你是打鬼子受的傷,有資格坐這輛車!”紀團長伸出肥肥的大手,將張松齡強行按倒,“不用客氣!老子這輩子,就佩服有種的人。小鬼子的屍體我都檢查過了,你們六個人,拼掉了他們六個半。如果咱們中國軍人都能有這種戰績,早把鬼子趕回老家去了!”

提起自己那些軍中同行的戰績,紀團長臉上的愧色更濃,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你想跟老子幹,老子求之不得。不過咱們可是把醜話說在前頭,軍隊裏邊,日子可是出了名的清苦!你到時候可別後悔!”

“我不怕,我本來就是想去當兵的!”張松齡笑了笑,對紀團長的警告不屑一顧。

紀團長對張松齡過往一概不知,所以也沒意識到他後半句話的意思。還以為是少年人嘴硬,搖了搖頭,笑著說道:“沒吃到苦頭的時候,誰都這麽說。真的吃到苦頭了,一個個就又去哭爹喊娘了。不過你已經見過血了,應該和他們不太一樣!”

說著話,他將頭迅速轉向張松齡左側,大聲吩咐:“老狗,這個胖小子就交給你了。你不一直念叨,說要我給你找個能寫會算的幫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