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旗正飄飄(6)

“我的傷還沒好利索呢!”廖老大顧不得再跟張松齡套近乎,如同屁股被蠍子蟄了般,跳起來,大聲強調自己的傷情。

胖護士吳大姐沒有反駁,只是抱著硬殼本子看著他,居高臨下。廖老大被看得臉色發黑,額頭見汗,不一會兒就狼狽地敗下陣來,悻悻地罵道:“這是你的地盤,你說得算。老子馬上就收拾!你放心好了,老子不會賴著不走!”

其他幾個傷兵見廖老大馬上就要被趕走,兔死狐悲,都把頭蓋在了被子裏,不願再看。這種沉悶的氣氛也影響了張松齡,他用被子圍住自己的腰,探下小半個身子來,低頭幫廖老大撿床邊的雜物。

這個充滿善意的動作,立刻讓廖老大看到了希望。迅速拉住張松齡的胳膊,他低聲求肯:“張先生,小張先生,您大人大量,別怪我剛才有眼無珠。我們老廖家就剩下我一個男丁了,如果您真的在上頭有人的話,請務必幫我一個忙。只要讓我能活著回去,今後就是給您……”

“孬種!”沒等他把話說完,胖護士吳大姐厲聲打斷。瞪著雙丹鳳眼,她迅速掃視全場,“全都是孬種,才跟小鬼子打了一仗,就給嚇破了膽子。孬種!就你們這樣的,即便回了家,也保不住自己的家人。日本鬼子把機槍往村子口一架,要你親娘親妹子服侍,你也會自己背著給人送過去!”

廖老大被罵得不敢再說話,低著頭,迅速整理屬於自己的行李。他是個大頭排長,身邊本來就沒什麽值錢東西。隨便劃拉了幾下,就全裝進了一個粗布口袋內。將袋子口用繩子胡亂綁了綁,然後朝自己肩膀上一背,直起腰,大聲道:“孬種不孬種,你一個老娘們兒說了不算。反正你一直縮在軍部這邊,用不著自己上戰場。弟兄們,我走了,咱們後會無期!”

說罷,回過頭,狠狠地瞪了張松齡一眼,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廖大哥——”張松齡想說自己不是不肯幫忙,確實是有心無力。卻再也沒人肯聽,光溜溜地胳膊舉在空中,好生難受!那吳護士也被廖老大罵得有些臉紅,跺了下腳,大聲回敬:“老娘如果底下有個把兒,早自己扛著槍沖上去了,還用天天在這裏伺候你們這群孬種?!孬種,都是窩裏頭橫的孬種,欺負女人有本事,見了小鬼子就只會抱著腦袋朝後跑!”

罵過了,她還是覺得不解恨。從硬殼本子下抽出一套軍裝,狠狠丟向張松齡的腦袋:“給你的,自己穿好。看著人模狗樣的,卻一樣是個沒卵子的聳包!”

“我哪兒得罪您了?!”張松齡被罵得郁悶無比,一邊低頭整理衣服,一邊小聲嘟囔。吳護士懶得搭理他,紅著眼睛快步出了門。屋子裏的其余病友也都憋了一肚子邪火,躺在床上,大眼瞪小眼。

“那個小胖子!”喘了會兒粗氣,眾人可能覺得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又紛紛將頭轉向張松齡,“說你呢,姓張的小兄弟,小張先生!你要是真有背景的話,就伸把手,把老廖從前方調回來,隨便在後頭給他安排個地方。哪怕是讓他去做夥夫呢,也比讓他死在前線上強。他家裏頭沒地,老娘和妹妹全指望他的那點兒軍餉養活呢,如果他死了,老娘和妹妹也落不到什麽好結果!”

“我,我盡力吧!”張松齡不忍讓大夥更失望,硬著頭皮答應。他清楚自己沒任何背景,但實話實說,卻沒人相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過了眼前這關再說。

聞聽此言,眾傷兵個個喜出望外,紛紛跳下床來,七手八腳幫張松齡穿衣服,“我就知道,小張先生是個厚道人!”

“可不是麽,老廖這回總算拍對人了!”

“您也別費太大力氣,他那人是個賤骨頭。給他在軍部弄個馬夫當當,就算照顧他了。”

“讓他去淘大糞,淘大糞。”

一邊調侃著,眾人一邊將張松齡把全身內外收拾齊整。最後把軍帽往頭上一戴,來回端詳,“嗯,瞧瞧,你們瞧瞧,人家小張先生把這套衣服穿起來是什麽模樣?穿在咱們身上,又是什麽模樣?!要不說,人比人得死呢!待會兒您就穿著這身衣服,到甲字號病房那邊去轉轉,保證那些小護士們,個個都看直了眼睛!”

“各位大哥,各位大哥,你們饒了我吧,求求你們,我給大夥兒作揖了還不行麽?”張松齡被誇得臉紅過耳,連連向大夥作揖。

眾傷兵們轟然而笑,嘴裏稱著不敢,四下退散開去。把張松齡一個人丟下來,穿著身嶄新的軍服發傻。

經過這麽一番折騰,大夥彼此間就熟絡了起來。很快,病房裏就又響起了南腔北調的閑聊聲。張松齡背景“神秘”,人又長了一幅富貴相,無形中便成了大夥的核心。他不肯回答的話,別人就不敢追問。而他問起任何事情來,大夥就竹筒倒豆子般搶著回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