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旗正飄飄(10)

近兩個月來,張松齡出於半與世隔絕狀態,對外邊的情況所知甚少,因此完全插不上話,只能豎起耳朵訕笑著傾聽。見到他那幅滿臉茫然的模樣,軍官老苟愈發怒不可遏,指著他的鼻子,繼續大聲數落道:“你以為那二十九軍是什麽好東西,當年在長城上拿大刀片子跟鬼子拼命的那群好漢子,早他娘的死絕了!如今剩下的全是一幫窩囊廢!七號日本鬼子炮轟的宛平,都到了十四號了,宋某人還跟小日本兒的參謀長在那眉來眼去。念在都是西北軍這一根苦藤上長出來的瓜的份上,老營長帶著咱們二十六路軍北上支援,他宋某人卻說怕日軍找到借口擴大事態,硬是把咱們堵在了保定城裏!他奶奶的,日本鬼子找不到借口就不擴大事態了?當年‘九一八事’變時,張小六子還躲在北平抱著女人大腿起膩呢,他的部下當時連一槍還都沒敢放呢,怎麽就讓日本人把東北軍的老窩給端了?!”

九一八事變時,張松齡年紀尚小,對事變的起因和經過都很迷糊。此番聽到軍官老苟算起舊賬,不由得聽了個目瞪口呆。在他心目中,東北軍當年即便再不爭氣,也是血戰之後,力有不逮才退入了長城。幾曾想到,當時的中國軍人,居然還蒙受了連一槍都沒敢放的奇恥大辱!

四十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張學良當時沉迷於哪個女人懷抱,張松齡不知道。但是他卻能感覺到一個軍人的榮譽被踐踏,雖然身上的軍裝,他才正式穿上不到半天時間。

看了滿臉屈辱的他一眼,軍官老苟繼續大罵:“上月二十號,日本鬼子的軍隊再度炮擊宛平,弟兄們冒著鬼子的炮火死戰一晝夜,盼著宋哲元這個長官拿出點勇氣來,帶領大夥給鬼子當頭一擊。誰料第二天天亮,盼來的確是放棄宛平,把陣地交給地方保安隊的消息。二十七號鬼子大舉進攻,他宋哲元除了一而再,再二三地發通電之外,沒做任何戰鬥部署調整。二十八號,小鬼子襲擊南苑,炮彈直接就落在了學兵營的頭頂上,瞄得那個準啊,就像事先演練過多少遍一般。可連那南苑學兵營的五千學生,連真槍都還沒摸到呢,就全做了日本人炮下之鬼了!你還想去二十九軍?你現在就是去了,除了被人當炮灰之外,還能幹得了什麽?!”

學兵營被日本鬼子全殲了!刹那間,如同被凍僵了般,張松齡全身上下的血液都不再流動。二十九軍學兵營,抗日學生軍,那是他曾經夢寐以求準備加入的隊伍,那是田青宇、韓秋和路明他們唱著歌要去的地方。沒想到,等待在那裏的,卻是絕望與死亡。

他又想起了彭學文對二十九軍的指責,與軍官老苟的話相互印證,令他無法再拒絕相信。而如果他當時不是被老軍師魏丁扣在了鐵血聯莊會,現在,恐怕真的像老苟說得那樣,早就成了日軍炮彈下的一具屍體了。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被誰所出賣!(注1)

“咱們二十六路軍,眼下有三十、三十一、二十七三個師,正逆著小鬼子的攻勢頂在良鄉。而他們二十九軍,前天剛剛撤離了北平,軍部如今就設在咱們背後八十多裏的保定府。是跟著咱們二十六路軍一道向前頂,還是跟著他們二十九軍掉頭朝南轉進,你自己選,我不攔著你!”丟下一句硬邦邦的話,軍官老苟不理睬已經被驚呆了的張松齡,揚長而去。

直到他都走出了一百多步外了,張松齡才突然恢復了神智,不顧扯動身上的傷口,撒腿朝他追了過去,一邊追,一邊大聲喊道:“等等我,苟長官。等等我,長官。我不去二十九軍了,我跟著你們二十六軍幹了!”

“不是二十六軍,是二十六路軍!”軍官老苟本來也沒想真的把張松齡給丟下,聽見來自背後的喊聲,板著臉回頭,“本來咱們二十六路軍就被削減得沒多少人了,再給你降一格,就更不用打仗了!”

“是,長官。我糊塗了,我糊塗了!”張松齡陪著笑臉,一幅認打認罰模樣。

“你本來就是個糊塗蛋!虧得老紀還把你當香餑餑!”軍官老苟擡腳虛踹了一記,氣呼呼地數落。

“我不是被鬼子用炮彈給砸傷了腦袋麽?”只要肯讓自己當兵,張松齡不才在乎被人怎麽數落,順著對方的口風自嘲。

軍官老苟被生生地給氣樂了,伸出一支胳膊將他摟了過來,用另外一只手的手指戳著他軍服上的胸章說道:“看清楚了,別再跟老子裝傻充愣。這個是D,英文字母D,你該比我認得明白吧。D後邊是二十七,就是說,你是第二十七師的人。咱們第二十六路軍,如今名義上下轄五個師,實際上能被咱們老營長帶著上戰場的,只有三個。分別是:第二十七、第三十和第三十一師。另外兩個還在南京一帶接受中央的改編呢,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改編完!記清楚了沒有,今後別人問起,你要大聲告訴他,你是二十六路軍的,別再迷迷糊糊地給老子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