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滿江紅(28)

從這一刻起,張松齡終於體會到了什麽叫做生不如死的滋味。孟小雨學東西快,打針、換藥、紮繃帶,幾乎每項技能都是看一遍就會,只是她永遠學不會如何控制自己的力氣。每次給張松齡清理傷口的時候,動作大的就像是在砍樹。痛得張松齡忍不住就去想,幹脆自己下一次換藥前就主動承認喜歡她算了,也省得被她活活給折磨死。

時間在痛並快樂的旋律中緩緩流逝,當張松齡終於可以在孟小雨的攙扶下從床上坐起來時,已經是十月下旬。在這段日子裏,黃譙松又來看過他兩趟,每回都是行色匆匆,丟下幾個罐頭、水果之類的滋補品,轉身就走,唯獨對於前線的情況只字不提。吳大姐臉上的表情則是越來越焦慮,但她也不願意看到張松齡的傷勢出現反復,當後者問起特務團情況時,總是笑著敷衍:“還能怎麽樣?繼續在那邊耗著唄。反正小鬼子處處被動,也沒能力再向那邊增兵!”

“真的可以這樣幹耗著?”張松齡心裏很是犯嘀咕,但看到吳大姐那布滿血絲的雙眼,他本能地將自己的擔憂藏在了肚子裏。

直接向黃副司令提建議,他這個小小的中尉根本不夠資格;想詢問一下前線的詳細情況,短時間內也找不到合適人。此刻張松齡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恢復身體,爭取早日傷愈出院。早日再回到戰場上去,與老苟等人生死與共。所以醫務營的病號飯再難以下咽,他也努力將每份飯菜吃得幹幹凈凈。孟小雨的照顧再不到位,他也始終咬牙堅持,不敢有絲毫怨言。唯恐惹得這姑奶奶稍有不快,直接拿剪子將已經開始收攏的傷口給生生撕開。

最近這段時間裏,整個醫務營內唯一過得無憂無慮的是孟山和孟小雨。父女兩人一個在黃譙松手中兌現了給特務團帶路的賞金,正盤算著戰後如何拿這筆錢翻修房子招上門女婿,躊躇滿志。另外一個則成了醫務營的臨時護士,非但有軍裝可穿,軍餉可拿,並且日日守著自己的喜歡的人,也是心滿意足。

這天,張松齡正扶著床頭試圖自己坐起來,突然間,窗外傳來了幾聲沉悶的爆炸,“轟!”“轟!”“轟!”。

“是炮擊!”張松齡嚇了一個哆嗦,雙臂猛地用力,硬生生把自己撐著翻到了地面上。膝蓋處立刻傳來一陣軟軟的感覺,雙腳和小腿處也用不上絲毫力氣。“嗯!”他悶哼一聲,眼前一陣陣發黑,額頭上虛汗淋漓而下。

當他終於能勉強能站穩身體的時候,外邊已經徹底亂了套。哭聲,叫嚷聲,痛罵聲,還有若遠若近的槍炮聲交織在一起,吵得人頭暈目眩。“小孟,小孟,外邊怎麽了?哪來的炮聲?”他著急地大喊,試圖從孟小雨那兒尋求答案。但往日象蔓藤一般纏著他不放的孟小雨卻沒有回應,空蕩蕩的房間裏,只留下她換下來的幾件護士服,整整齊齊疊放在另外一張空床上,暗示著此床曾經有過主人。

找不到人幫忙,張松齡只好自己照顧自己。冒著傷口被重新撕裂的風險挪動身體,緩緩從床邊移動到床頭,再從床頭移動到墻壁,一只手努力扶著墻站穩,另外一只手擡起來,從墻上取下自己的盒子炮。

原本屬於他的兩支盒子炮,如今只剩下了一支。裏邊的子彈也只剩下了七顆,還夠揮霍一分鐘。張松齡將彈夾卸下,取出一顆子彈,塞進了胳膊上一處繃帶下,另外六顆子彈連同彈夾一並塞回了槍中。

鬼子的山炮已經能炸到醫務營附近了,說明娘子關防線恐怕早就被敵人沖垮。這時候,與其指望黃副司令派兵來保護傷員,不如相信自己手中的盒子炮。反正從軍這幾個月來,已經至少有十六、七名鬼子死在了他的手下。到那邊見了田胖子和魏老軍師等人,他也不至於太沒面子!

正默默地做著準備,門突然被人從外面一腳踢開。孟山和孟小雨父女,迎著他的槍口就沖了進來。

“你們兩個怎麽來了?!”張松齡被嚇了一跳,差點兒就扣動扳機。孟氏父女卻對他的質問充耳不聞,將手中的擔架往地上一丟,緊跟著就上來抓他的肩膀和大腿。

“怎麽回事?孟叔,你到把我擡哪去?!”張松齡一邊掙紮,一邊大聲質問,盒子炮始終不肯離開手掌。

“送給小鬼子換賞金!”孟小雨彎腰抓起擔架一端,擡著他便朝外邊走。張松齡又嚇了一跳,但本能地選擇了不相信這個答案。“外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怎麽有很多人在哭?李營長在哪裏?吳大姐呢,她又在哪裏?!”

“我不知道!別問我!”孟小雨氣急敗壞,擡著擔架一溜小跑,轉眼就來到了前院。整個醫務營前院,此刻已經徹底亂成了一鍋粥。輕傷員們跌跌撞撞,到處尋找可以自衛的武器,重傷員們則躺在病床上或者地面上,絕望地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