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滿江紅(28)(第2/5頁)

“李營長,李營長!”張松齡扯開嗓子,大聲吆喝。“吳大姐,吳大姐……。周大夫,周大夫……,小劉,小劉……”

還是沒人回答他,平素他認識的幾個醫生,護士都憑空蒸發了,消失得無影無蹤。“別叫了,擔架就這一副,被人搶走了,你就只能躺在這裏等死!”孟小雨從擔架前邊回過頭來,兇神惡煞般地斥責。

人很多,象沒頭蒼蠅般來回亂跑,她根本無法走得更快。如果再分神回答張松齡的每一個疑問,就甭想在鬼子到達前,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了。

“放下我,我不跟你們走!我就願意死在這!”見孟小雨敢沖自己發火,張松齡也來了脾氣,掙紮著就要往地面上滾。老孟山一看,趕緊彎下腰來,低聲喊道:“別動,你別亂動。掉在地上,傷口非崩開不可。小鬼子馬上就要打過來了,你要是再不走,先前那些好藥就全糟蹋了!”

“大叔,你們把我放下。軍隊自有軍隊的章程,不會丟下我們這些傷員不管!”

“放屁!”孟小雨頭也不回,破口大罵,“章程就是把你們丟下,省得耽誤大夥跑路。我剛才親耳聽到的,不信你問我爹!”

“鬼子馬上打過來了!”孟山比自家女兒性情好一些,一邊繼續在人群中尋找道路向外走,一邊迅速解釋,“我們剛才在手,手術室那邊幫忙,有人過來通知李營長,讓他停止給傷員做,做那個,那個手術,立刻隨總指揮部轉移。然後吳大姐就沖了出去,說要找黃旅長理論。然後……”

“乒!”又一聲沉悶的槍響,打斷了他的陳述。三人的身體同時僵住,同時把腦袋轉向槍聲的來源。只見李營長那不算高大身體在院門口處晃了晃,緩緩倒下。一把盒子炮從他的絕望的手中摔出,槍口處隱隱冒著青煙。

“老李!”“營長!”“營長啊,你這是為了什麽啊!”幾個身穿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撲過去,試圖從死神手中搶回李營長。曾經憑著一把手術刀挽救了上千條性命的李營長卻沒給他們留任何機會,剛才那顆子彈從他的太陽穴處打了進去,從頭顱另外一側鉆了出來。他是個外科高手,殺人和救人的手法一樣幹凈利落。

“營長!”張松齡也跟著大聲呼喊,不知不覺間,眼淚流了滿臉。孟氏父女也跟著流了一把淚,擡著他繼續向外。還沒等走到門口兒,卻看到張松齡將盒子炮指到了他自己的腦門上。

狠狠地抽了一下鼻涕,張松齡學著李營長的樣子,把槍口對準了自己,“擡著我去火車站,我要去找黃總指揮。快點兒,否則你們就準備給我收屍吧!”

“死就死去,你嚇唬誰?!”孟小雨抹了把淚,對他怒目而視。但看到張松齡臉上那決然的表情,她又突然心裏發了慌,抓緊擔架,連聲答應,“別,你別這樣,我們擡著你去,這就擡著你過去。但那個姓黃的肯定已經不在火車站了,我剛才聽吳大姐說,說鐵路已經被鬼子給掐斷了!”

“那就擡著我往人多地方走,黃司令的命金貴,這周圍如果已經有了小鬼子的兵馬,他肯定得找一大堆人護駕!”憑著直覺,張松齡做出了一個非常清晰的判斷。李營長自殺了,吳大姐去了七十九旅求援,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趕回來。如果想救傷員們的命,只有直接去找黃副司令。相信當著眾多將士的面兒,此人絕對不敢承認拋棄傷員的命令是他下的。如果他敢承認,張松齡不在乎自己盒子炮上再染幾滴血。

“找姓黃的去,老子為國家流了這麽多血,他憑什麽要把老子被丟鬼子!”有名受了輕傷的中尉無意間聽見了張松齡與孟氏父女的對話,扯開嗓子,大聲招呼。

“對,找姓黃的去。不帶老子走,他也甭想走!”

“找姓黃的去,找姓黃的去!”無數傷員,大聲附和中尉的倡議。

醫務營前一段時間被前線總指揮部調用,收治的可不僅僅是二十六路自己的弟兄。還有很多第三軍、川軍、十七師,甚至二十七師的傷員,也都集中在這裏。大夥本來對前途已經絕望,猛然間聽到有人要帶頭去找黃副司令理論,立刻抄著各色家夥式聚集了過來,將醫務營的院門堵了個水泄不通。

“留下幾個人,在這邊照顧重傷號。如果鬼子來了之前,我們還沒消息,就幫那些走不動的弟兄們一下,別讓他們落在鬼子手裏!”發出倡議的中尉四下看了看,非常冷靜地吩咐。他穿的是第十七師的灰布軍裝,臉上帶著一抹陜西冷娃特有的果決。說起話來,也是一字一頓,條理清晰分明。

幾個傷勢較重,但還勉強可以行走的第十七師彩號聽見了中尉的命令,笑了笑,主動轉身離開。李營長自殺時拿的那把盒子炮被他們撿在了手裏,幾顆原本被醫務人員藏在墻角處的手榴彈,也被他們找了出來,擰開蓋子,默默地綁在了病房門口。病房中正在哭泣的重傷號們擡起眼向外看了看,臉上頓時綻放出一抹艱難的笑容。“謝了,兄弟!”有人輕輕說道,仿佛接受了對方多大的恩惠一般。正在綁手榴彈的人則笑著搖頭,“不客氣,兄弟。一會兒送你們先走,我隨後就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