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出塞(2)

前一段時間鐵血鋤奸團痛下殺手,將偽華北臨時政府治下各地攪得風聲鶴唳。張家口雖然位置偏僻,卻也受到了很大波及。偽警察局長劉敏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刺客亂槍打死在十字街頭,保安隊長陳維寧家中也被人丟進了一顆炸彈。雖然日本鬼子和偽軍們很快就聯手反撲,將刺客捉拿歸案,並且當著全城百姓的面兒綁縛刑場槍決。但市井中卻紛紛傳言,被槍決的只是鬼子和偽軍們用來敷衍上頭的替罪羊,真正的鐵血鋤奸團好漢,早就在鬼子報復之前逃之夭夭,並且隨時都會再次出手給鬼子和漢奸們點顏色看看。(注1)

至於真正的鐵血鋤奸團好漢什麽模樣什麽做派,民間也傳得有鼻子有眼。那就是:年少英俊、文質彬彬,出手大方,待人接物不卑不亢……。而眼下的張松齡,恰巧將英雄好漢的特征占了個十足十!

店小二雖然貪財,卻也知道辱沒祖宗的錢不能賺。因此猜到了貴客的真實身份之後,非但沒打算出門向偽公安局告密,並且悄悄地將中午給貴客預備的飯菜,從一葷一素改成了四樣全葷。不求從飯費裏揩油,只求貴客吃飽喝足之後能早點兒離開,別讓自己和雞毛小店受到任何牽連。

張松齡卻沒料到,自己的真實身份會被店小二和大名鼎鼎的鐵血鋤奸團聯系在一起。如果能想到這一點,此刻他絕對不會信馬由韁地在張家口街頭亂逛。這個坐落於外長城腳下的彈丸之地,曾經在他父親和哥哥的口中出現過無數次,每一次,都和繁華富庶等詞匯密切相關。而現在,昔日的繁華與富庶都成了過眼雲煙,舉目望去,街市上一片蕭條。已經日上三竿,大馬路兩邊的店鋪卻依舊掛著門板,偶爾有一兩家開始營業的,裏邊也沒什麽顧客。只剩掌櫃和學徒們冷冷清清地站在鋪子裏,相對著長籲短嘆。

“這世道,唉!”

“唉,寧為太平犬,莫為亂世人呐!”

一聲聲嘆息裏,包含著道不盡的失落與淒涼。作為已經存在了近四百年的貨物集散地,張家口原來可不是這般模樣。每逢春來,河北、山西、山東、河南甚至江蘇、浙江的行腳商人們,趕著馬車,挑著擔子,如同潮水一般湧向這裏,然後結成大隊,將中原各地緊俏貨物運往口外。而口外草原上的大小商販們,則將積攢了一冬的皮毛,藥材,氈子、掛毯等中原不易見到的物品,千裏迢迢運進張家口。在這裏倒一次手或者匯聚成大宗商品,浩浩蕩蕩送到中原各省。

商販們蜂擁而來,自然要住店,打尖,甚至直接在這裏以物易物。所以張家口的街道兩旁,也布滿了雞毛店、貨棧、車馬行、大旅館,以及賭場和妓院。客人們到了此地,會根據自身的實力和生活習慣,主動分流。有錢的老板去住旅館半塊大洋一天的單人間,沒錢的夥計去睡五個銅元一天的雞毛小店。窮得叮當作響,渾身上下只剩下肌肉的苦力漢們,則去擠到一個銅元一天的大通鋪。至於那些因為貨物對路而突然發了橫財的,或者沒心沒肺吃了今天不管明天的,則揣著荷包走進妓院賭場,擲下荷包中的黃白之物,以換取片刻逍遙……。從長街到窄巷,到處都是熱熱鬧鬧,到處都是生機勃勃。

但是最近幾年,張家口內各行各業的生意卻日漸蕭條。特別是從去年七月七日,小鬼子突然向北平城發難那一刻起,各家店鋪的生意,簡直可以用一落千丈來形容。原本該結伴進入草原的行腳商人們,大多數都因為戰亂的原因,不敢再出門。原本該運往中原各地的塞外商品,也因為戰亂的原因,徹底砸在了當地座商的手裏。再加上小鬼子的橫征暴斂,偽軍的吃卡拿要,全城將近三分之二的買賣,在短短幾個月內宣布黃了攤子。剩下的那三分之一,也是勉力維持。每天從早晨張羅到入夜,卻連夥計們的工錢都難以賺回來。

在如此冷清的大街上,穿著幹凈長衫,又長得黑黑胖胖的張松齡,想不被人注意到都難。幾家站在貨櫃後做企鵝狀的夥計,爭先恐後地迎了出來,一口一個少爺叫著,試圖將他往自己的鋪面上領。而幾處關著門窗的鋪子,也無比迅速地探出了數個蓬首垢面的大腦袋,滿懷期待地看著他,希望他能夠成為自己主動找上門的客人。

“我,我已經找到地方住了。現在,現在是出來隨便逛逛!”張松齡被商販們的熱情舉動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停住腳步,大聲宣告。

“歡迎來逛,歡迎來逛。我家的鋪子裏頭東西最全,您過來隨便看幾眼,買不買都是人情!”

“到這邊來,這邊來。我們家裏頭有剛從草原上弄來的羊絨毯子,最適合您這種富貴人!”

“都什麽天氣了,你還賣羊絨毯子給少爺。不是存心害人麽?!到我們家來,我們家有梅花鹿鞭,保證是野生的。您只要往酒裏頭泡上半截,無論什麽樣的女人,都得被您弄得兩眼翻白,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