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出塞(3)

張松齡幾次三番在死亡邊緣打滾,被磨練得警惕性遠超常人。察覺到周圍聲音不對,立刻將面孔藏到了報紙之後,同時單手摸向了別在腰間的盒子炮。

周圍的環境卻跟他的動作格格不入,幾乎所有尚未宣告倒閉的店鋪,都突然敞開了大門。掌櫃、大夥計、小學徒們,爭先恐後跑向街道一端,連系了死扣的鞋子都踩飛了好幾只。而街道的另外一端,則有一支規模頗為龐大的隊伍趾高氣揚地走了過來。每名騎在牲口背上的老客都受到七八個夥計的招呼,連推著雞公車趕路的小販子,身邊都圍著四、五張笑臉。

居然是一支商隊!被冷落在馬路邊上的張松齡愣了愣,旋即笑容湧了滿臉。他不是在嘲笑掌櫃和夥計們變臉如翻書,作為商人之子,如果他看到有大生意可做,也不會再把精力浪費於一個明顯不會花錢的家夥身上。他是真心實意地為見了自己人而感到高興,在投筆從戎之前,幾乎每年暑假,都有父親的老交情從他家門口經過,留下一些稀罕貨物,順道帶走一些魯城當地特產。

按報紙上的說法,徐州是在上個月十九號失陷於日寇之手的。那也就意味著,小鬼子在山東南部和江蘇北部的大部分地區,還沒來得及推行他們的良民證。這麽大一支商隊從南而來,也許其中就有沒攜帶良民證的。既然行腳商人們有辦法不帶良民證出塞,他張松齡就能比照著葫蘆畫個瓢。

想到這兒,張松齡臉上的笑意更濃。顧不上再看報紙上的其他內容,站起身,拿著一張報紙遮住眼睛以下部分,緩緩向商隊靠近。他要看看這支商隊裏邊,有沒有人來自魯城、濟南一帶的老客,或者看看裏邊有沒有跟張家貨棧做過交易的熟悉面孔。如果能找到,他就可以憑著老鄉的身份,謀一個夥計或者車夫的職務,混在商隊當中一道出塞。或者想辦法讓對方幫自己也弄一個良民證,以糊弄關卡上的鬼子和漢奸。

只可惜,這夥商販大多都操著豫北口音,與他的期待相去甚遠。張松齡抱著殷切的希望從隊伍最前方找到隊伍末尾,又從隊伍末尾搜索到隊伍最前方,也沒看到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

他不死心,湊到一個擁有兩輛騾車的老客面前,陪著笑臉詢問:“大叔,能不能跟您打聽個事情!大叔,請您幫幫忙!大叔,您……”

“啥事?!沒看我正忙著呢麽?”兩輛騾車的主人正被幾家當地店鋪的掌櫃眾星捧月般包圍著,沒好氣的回應。

“就是,你這孩子,怎麽一點兒眼力架都沒有?”急於拉生意的掌櫃和夥計們,也紛紛豎起眼睛,大聲指責。

張松齡討了個大沒趣,訕訕地退在了一邊。側轉頭,又尋了一個推著雞公車,身邊沒有當地人包圍的小商販,小心翼翼地發問,“這位大哥……”

沒等他將話問完,小商販已經將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不住,不住,都說多少遍了,我在這邊有老相識,不會照顧你們的生意!”

“我不是拉您住宿!”張松齡退開兩步,陪著笑臉強調。

“啊!”小販子這才看清楚他的打扮,臉上頓時湧起了幾分不好意思,“你不是夥計啊,看我這眼神兒。那您找我……”

“我想跟您打聽一下,隊伍裏有來自山東的老客沒有?”張松齡趕緊拱了下手,低聲詢問。

“山東……”小商販滿臉狐疑,警覺的目光在張松齡身上反復掃視,“你找山東來的老客幹什麽??”

“我也是山東人,今年剛剛跟著家裏的大人出來學做買賣。我哥在正定有一批貨沒辦完,就讓我提前到張家口等他。結果等了好幾天,他自己卻還沒過來。”張松齡趕緊將口音換成地道的山東腔,鄭重自我介紹。

“噢!”小商販將信將疑,但憑著多年走南闖北積累下的經驗,他判斷出眼前的後生不是個壞人。“沒有,至少我沒見到過。我們這支隊伍裏,都是河南安陽一帶的,沒有山東人。”

“河南,那不是發洪水了麽?”張松齡猛然想起剛剛在報紙上看到的消息,詢問的話語脫口而出。

“菩薩保佑,這回淹的是南邊,沒波及到我們老家那!”小商販摸了下額頭,帶著幾分慶幸的口吻回應。

“菩薩保佑!”張松齡陪著對方摸了摸額頭。他還想打聽一下,黃河大堤到底是被日本鬼子給炸毀後栽贓給國民革命軍的,還是真象敵占區報紙上所說,是毀於國民革命軍自己之手,但看到對方那警惕的模樣,又將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咽回了肚子裏。

小商販卻是好心,見張松齡欲言又止,還以為他是擔心自家哥哥的安危。想了想,低聲提醒:“你哥跟你約好在哪個地方碰面沒有?張家口這地兒雖然不算大,可城裏頭旅館店鋪也有四五百家。你若是住差了地方,讓你哥到哪找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