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赤子(8)

做生意最講究個眼光,以張家老大張壽齡的眼光來看,日本鬼子肯定坐不穩江山。首先這些東洋小矮子鼠目寸光,根本不懂得投入與產出的順序。這就好比做生意闖牌子階段,你得先豁出去賠錢,打折讓利吸引人氣。通過讓客人占便宜的手段聚集起一大批穩定的老主顧,然後才能想著如何慢慢把當初開張時賠本賺吆喝的投入一點點找回來。若是一開始就見誰都狠宰一刀,強買強賣,即便手裏的貨物再好,最後也難逃關張卷鋪蓋的命運!而小鬼子目前在占領區刮地三尺的情形,恰恰就是那種生意場上的傻瓜二百五,看似精明無比,實則是自己給自己挖坑,早晚有把老本兒都賠進去的那一天。

其次,這小鬼子在用人方面,也太缺心眼兒了一些。做生意行家的都知道,招夥計寧可招那些看起來瓷笨些的,也必須保證此人家世清白,手腳幹凈。而你看東洋小矮子眼下招的幫閑都是些什麽貨色?地痞流氓、騙子無賴,凡是平素貼著墻根兒走,不敢見陽光的全往家裏頭拉。這種人哪個不是給口奶就喊娘的主?!今天他可以為了混口熱乎飯吃當你日本人的狗,改天別人扔個饅頭自然就能讓他反咬一口。再者說了,如果這些臭魚爛蝦真的能成得了事,當初也不至於連個人模樣都混不出來了!一群幹啥啥不靈,逮誰禍害誰的主,指望他們幫忙治理國家,豈不是白日做夢麽?

既然這花花江山必定不屬於日本鬼子,那它日後自然不是姓國,就是姓共。以張壽齡的目光看來,也許姓共的機會還更多一些。得出這個結論倒不是因為他弟弟投了共產黨遊擊隊,所以他這個做哥哥的就愛屋及烏。而是同樣來自常年在生意場上摔打出來的經驗。

如果把全天下的百姓都看做顧客,而國共兩家都看成對面而開,相互之間有競爭關系的鋪子,有些答案就呼之欲出了。眼下被日本鬼子逼到大西南國民黨政府,就像一個大夥經常打交道的老商號,裏邊的貨物質量有好有次,雇傭的夥計也是良莠不齊。又被日本人這個小青皮砸爛了一回門臉兒,日後即便重新裝修好了,人氣也很難恢復如初。而新興的共產黨政權,則是個剛剛開張的新鋪面兒,貨物新,夥計也新,從前也沒機會給顧客留下什麽壞印象,本著試試看的想法,開業時也不愁沒有人登門。而只要掌櫃的不犯下急於撈錢的大錯,生意就不會比那個砸過一回招牌的老商號更差。若是能拿出一些老商號沒有的緊俏物品,或者豁出去本錢多給客人們一些甜頭,假以時日,把街對面兒那家老商號擠垮也不成問題。

因此,不管老父在耳朵旁怎麽嘮叨,張壽齡打定了主意,要把弟弟的加入遊擊隊的行為看成整個家族的一次長線投資。將來可能會賠本,但即使賠了本錢,也不至於影響到家族的生存。而萬一這條長線做成了,對魯城老張家來說,就是徹底改換了門庭。從此家裏頭出了個坐小轎車的,走到哪兒,跟哪個衙門的人說話,都不用再低三下四!

想到弟弟功成名就之後給家族帶來的好處,他的心就又激動了起來,臉上的笑容,也愈發自豪。今天凡是有弟弟出場的比賽,他都眼睛不眨地從頭看到了尾。看到了當年那個膽子小的可憐,走路總喜歡扯著自己衣角的小家夥變成了一個一米八幾,虎背熊腰,能跟入雲龍在馬背上交手,並且始終沒落下風的英雄好漢,他就覺得自己這個哥哥當得特別有成就感。

以前弟弟北平周圍如何殺鬼子,在娘子關前怎麽叱咤風雲,他都只是粗略地聽說了幾嘴,沒機會親眼看到。而弟弟今天如何在比賽場中智計百出,如何受麾下弟兄和場下觀眾的擁戴,卻是一絲不漏地被他看在了眼裏,記在了心中。憑著這身本事和這顆聰明腦袋,老三怎麽可能在人才匱乏的八路中混不出頭來?!憑著這身本事和這份好人緣兒,老三怎麽肯能輕易地就掉進險境?!草原上的戰鬥再激烈,也跟娘子關、台兒莊沒法比。黑石遊擊隊即便折騰得再歡,也不會被小鬼子當作重點打擊對象。而只要不是以十倍的兵力四面圍堵,在空曠無際的草原上,誰又可能逮得住紅胡子和入雲龍?!老三跟著他們一道,又哪有機會再經歷娘子關前那種九死一生的驚險?!

“張老哥,您真的在左旗王府裏頭有熟人?!”耳邊傳來一聲謙卑的詢問,將張壽齡散在四面八方的思維瞬間拉回了身體。愕然轉頭,他看到幾張堆滿討好的面孔。是以前曾經在路上搭過伴兒的行腳商販,算不上有多熟,但也不能完全裝作不認識。在心裏迅速斟酌了一下,張壽齡笑著點頭,“噢!也不能算熟,以前我幫他們從口裏帶過貨。你們也知道,那些蒙古人總喜歡提一些稀奇古怪的要求。我豁出去不賺錢幫他們帶了些,所以就算認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