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橫流(14)

一中隊長老鄭今天晚上先是幫助張松齡處理國際營的嘩變事件,隨後又陪著趙天龍給紅胡子祭靈,接下來還聽了後者匯報長春之行的收獲,並且帶領人手在暗處防止周黑碳偷襲,一連串忙碌下來,到現在已經累得站都快站不穩當了。但是得到警衛員通知說張大隊長要求自己去陪客人喝酒,依舊抓了把雪在臉上抹了幾下,強打起精神走向了營地後的陵園。

他心裏非常清楚,張松齡和趙天龍兩個非拉著自己作陪,不是因為自己酒量好,而是想讓自己在旁邊做個見證。而值此人心惶惶之際,張、趙兩位隊長單獨招待獨立營營長周黑碳,也的確容易引發沒必要誤會。此外,關於周黑碳邀請遊擊隊出山一道去截殺兒玉中隊的事情,他心裏還有一些不同意見,先前忙著擔任暗中警戒任務,沒機會跟張松齡提。在招待完了周黑碳之後,剛好可以跟張、趙兩位再做一番坦誠交流。

待趕到陵園之內,戰士們已經在紅胡子墳墓前的空地上,重新點起了火把和碳盆,支起了桌案。獨立營的警衛員想幫忙倒酒,卻被周黑碳這個營長一把推到了旁邊。親自捧起酒壇子,一口氣斟了滿滿三大碗。然後將其中一碗端來舉過眉心,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墓碑的正面,躬身施禮:“紅爺,黑子來看您老人家了。您老人家別怪黑子來得晚,多少先抿兩口意思意思。黑子這就給您老人家賠罪!”

說著話,將碗裏的酒水潑到空中一小半兒,剩下的大半碗,恭恭敬敬地擺在了紅胡子的墳前。

沒等張松齡代表遊擊隊上下答謝,他又快速捧起第二碗,沖著紅胡子的墓碑舉了舉,大聲說道:“紅爺,這一碗,黑子自己幹了!您老在旁邊看著。黑子曾經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請您老別跟黑子計較。您老是黑子最佩服的人,過去是,現在還是!”

說罷,又是一飲而盡。然後看都不看周圍的人臉上的愕然的表情,徑自舉起第三碗,繼續沖著紅胡子的墓碑喊道:“紅爺,別人都拿黑子當個混蛋看,只有您老明白黑子,明白黑子很多時候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這一碗,是黑子謝您的。黑子謝您的這句公道話!黑子發誓,這輩子就是死,也絕不敢辜負您老人家的信任!”

說道動情處,他的眼睛瞬間紅了起來,聲音明顯帶著顫抖。跟過來的警衛員擔心自家營長大人的身體,湊上前試圖勸他先緩一口氣再喝。卻被他擡起左腿,一腳一個踢了出去,“滾!老子在跟紅爺喝酒,你們過來瞎摻和什麽?!你們兩個懂什麽?你們兩個什麽,什麽都他娘的不懂!”

其他試圖過來勸說的警衛人員見同伴挨了打,全都訕訕退了開去。周黑碳仰頭將整碗的烈酒灌進肚子,然後伸出大手,在臉上迅速抹了幾把。將流出來的淚水和嘴角的酒水一道抹幹凈,輕輕發出一聲慘笑,慢慢地轉過身,沖著代表整個遊擊隊上下向自己答謝的張松齡說道:“你小子是個有福氣的,接了紅爺他老人家的衣缽,還被他老人家照看著走了這麽長時間。要知道,我從十來歲時起,就開始,就開始自己摸索如何做一個馬賊大當家。半夜的時候嚇得一個人藏被窩裏頭哭,第二天早晨起來,還得裝得像個小大人一般!事無大小,都憑自己一言而決!”

“周兄年少有為,小弟我哪裏比得了!”沒想到周黑炭的變化有這麽快,張松齡有點適應不過來,訕訕笑了笑,低聲回應。

“狗屁!”周黑碳冷笑著搖頭,“狗屁個年少有為,我敢不裝得什麽都懂麽?那會兒我只要當著眾人的面兒露一點兒怯,第二天屍體就得躺在野地裏喂了狼!你懂什麽叫綠林,什麽叫江湖規矩。江湖規矩就是大夥都把自己當成狼,哪天狼王要是不行了,就會被前來挑戰的公狼一口咬斷喉嚨,然後被自己原來的爪牙撕成碎片!”

這話,就有點太不注意場合了!況且此刻酒桌旁除了幫忙烤肉的遊擊隊員之外,還站著周黑碳自己麾下的衛兵!張松齡聞聽,趕緊擺了擺手,大聲將話頭朝別的地方引,“黑子,你這一路頂風冒雪的,想必也累壞了!來,咱們先弄塊烤肉墊墊肚子,然後再端著酒碗慢慢聊!”

“累!人活著有誰不累?!我周黑碳累,你張胖子累,龍哥也一樣累!還有老鄭,你看這眼睛紅的,有多少天沒睡過好覺了?!唉,都是天生吃苦受累的命兒!等哪天像紅爺一樣徹底睡過去了,哪天就徹底不累了!”周黑碳明顯是把自己灌醉了,粗壯的手指沒禮貌地在大夥臉上點來點去,嘴裏的話也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

張松齡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回應,只好拿起刀子幫周黑碳切肉。後者先狼吞虎咽地吃了幾口,隨即又讓人給自己把面前的酒碗倒滿,高高舉起,沖著同桌的其他人發出邀請,“胖子、龍哥,老鄭,咱們走一個!我先幹為敬了,你們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