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橫流(15)

“他們?”周黑碳眨巴著幹澀的眼睛,努力想弄清楚“他們”兩個字具體指的是誰。但是今天晚上的酒他喝得實在太多太猛,整個大腦基本上已經進入了麻木狀態。根本無法把這幾句話和張松齡以往的個人經歷給聯系起來。一個人搜腸刮肚了好半天,卻找不到半點兒頭緒。只好苦笑著點點頭,悻然補充道:“也好!這樣我也能有話去回復師部那邊,免得總有人以為我做事不盡心!”

“做事不盡心?!你打鬼子什麽時候落在人後面過了?難道把心思都放在兄弟鬩墻上,才算做事盡心麽?”張松齡輕輕皺了皺眉,憤憤地替周黑碳鳴不平。

“嗨,甭提了!”周黑碳立刻又發出一聲長嘆,意興蕭索,“總之有人看我不順眼就是!誰讓我讀書少,人又離得師部遠呢!”

“讀書多,未必就明白事理!”趙天龍也敏銳地從周黑碳的話語裏察覺到了憤懣之意,端著酒碗替他張目。話音落下,又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把張松齡也給裝了進去,趕緊笑了笑,繼續補充道:“當然,像胖子這樣的又淵博又聰明的也有,但是很少!”

沒想到話頭繞來繞去又繞到了自己身上,張松齡謙虛地擺手,“我哪算讀書多啊,我連大學都沒來得及念!”

“已經足夠了,至少你沒把自己讀糊塗掉!不像有些人,張口就能引經據典,卻說的全是歪理!”周黑碳卻不肯放過這個可以勸酒的機會,舉起酒盞,再度大聲相邀,“來,為胖子沒把自己讀傻了幹杯!”

“你這……!”張松齡苦笑著數落了一句,無可奈何地舉起酒碗相陪。周黑碳在新三十一師裏日子過得不開心,這一點,他剛才就已經覺察到了。但轉念一想,便明白此事再正常不過。國民革命軍裏頭向來講究個親疏遠近,嫡系和旁系地位相差極大。傅作義雖然以嚴謹公正而著稱,恐怕也未必能違背得了潮流。而周黑碳和他獨立營,又是不折不扣的外來戶。要資歷沒資歷,要靠山沒靠山不說,最開始接受改編時總兵力還只有區區一個連。讓這樣一個人“白撿”了個營長位置,新三十一師的師部裏頭那些正牌軍校畢業卻找不到機會外出帶兵的天之驕子們不對他白眼相加才怪!!

正想著該如何說幾句寬心的話,安慰一下可憐的周黑碳。卻突然又聽見趙天龍把空酒碗朝桌案上重重一放,大聲提議,“我說黑子啊。既然在三十一裏頭不開心,你又何必非受那個窩囊氣呢!找機會把隊伍拉到八路軍這邊來!這邊待遇雖然差了一點兒,但是我敢保證,凡是我們黑石遊擊隊有的,上面肯定不會對你的獨立營另眼相看!”

“這——”正在大口自己灌自己喝酒的周黑碳差點沒被嗆道,愣了愣,苦笑抱怨:“我都不拉你們加入三十一師了,你們,你們幾個居然反過來拉我?!這怎能可能!我當初費了多大進勁兒才把弟兄們的身份都洗白了?!總不能因為一點委屈就前功盡棄吧?!”

“扯淡!同樣是打小鬼子,你們新三十一師是白,我們八路軍察北軍分區怎麽就是黑的了?!”趙天龍朝地上吐了口吐沫,不屑地反駁。“你周黑子說一千刀道一萬,還不是舍不得那點兒糧餉!真是越活越倒退了!老怕沒人養著你,當初沒被改編之前,我也沒見你們黑狼幫餓肚子!”

周黑碳被罵得臉色發紫,端著酒碗的手不停地哆嗦。想找幾句厲害話來反駁,大腦卻根本不肯服從命令。嘴唇濡囁了好一陣兒,才又仰頭灌了自己一大口,喟然說道:“哪像你說得那麽容易啊!真的容易自己找活路的話,紅爺也不會這麽早就累得睡過去了!唉,咱們今天不說這些。你我各自有各自的選擇,誰也別勉強誰。不過……”

看了看滿臉關心的張松齡和滿臉不屑的趙天龍,他搖著頭苦笑了幾聲,大著舌頭說道:“不過話說又回來了,你們再看不上新三十一師,人家好歹也是正根正葉兒!不像你們八路軍,到現在地位還沒定下來!我聽人說,中央那邊早就不給八路軍發餉了。眼下,傅作義將軍也被逼著跟你們劃清了界限。說不定,哪天中央政府突然發了狠,連你們八路軍的番號都得取消掉。你們幾個本事大,到時候無所謂,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但是你們幾個,總得給手下弟兄們謀條出路吧!”

說罷,也不想聽別人的解釋和反駁。將身體往酒桌上一栽,轟然醉倒!

“這個黑碳頭,歪理還說得一套一套的!”趙天龍笑著撇嘴,“趕緊找幾個人把他拖到客房裏去吧!大冷天,萬一把他給凍出毛病來又是數不清的麻煩!”

“嗯!”張松齡笑著點頭。轉身先從炭火旁喊過幾個幫忙烤肉的年青戰士,讓他們和獨立營的警衛們一起用椅子擡著周黑碳去客房休息。然後又叫過來炊事班長老馮,讓他把烤肉攤子和酒水都收到食堂裏頭,在那邊另開一桌,款待還沒吃上飯的警衛們。接下來,則是安排人手收拾酒桌和烈士陵園,清理照明和取暖用的火頭。待把一切都安排得調理清楚了,才慢慢地轉過頭,拖著滿身的疲憊朝自己的住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