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3/11頁)

“不,我想回避我自己。”

艷芳笑笑;“離開也不是辦法,如果他傷你太深,離多遠了也沒辦法躲過那種思念。”

“是啊!我能躲過那些東西嗎?”女真低語。

片刻,天際忽然像被什麽攪動,浮塵嘩嘩地來回飛旋著。風響著炸雷般地在周圍奔嘯,沉沉的呻吟如同有幾十匹牛,踏動著地平線,嘯叫著湧壓過來。那些霧紗般浮湧的沙塵傾斜著,向前壓去。天像不斷地變換著各種顏色,巨大的風再次滑過來。

女真從沉默中驚醒,她把防風鏡扣在眼眶上,砂粒吱吱地擊打著防風玻璃。艷芳用上衣把頭包緊,伏在車廂板上。天際又成了一鍋正在炸煮的熱粥,只是這粥的顏色卻呈著一種褐色,厚厚的,遠看如同一張巨大的絨布。女真似乎要看透這一切,使勁捂住鼻孔,向遠遠的風吹來的方向望去。雲塊在布上像遇到了一只神奇的手,那個無形的感覺不斷地變幻著雲的形狀。雲在浮搖中,被刺開、擊碎,接著對拼成一些奇異的圖像。她從未見到過這些雲的異象,它們不斷地呈現著她幾乎從未見到過的一些奇怪的物體。有一大片雲一忽兒竟成了幾千只奇怪的羊,披著長長的白色毛絨,低頭向一個明亮的地方走去。它們太龐大,大得讓人看不見頭尾。後來她看清了,那不是雲,而是真正的羊,它們腳下是大片的綠草,那是真實的草原哪!女真驚異地站起來,那群羊前邊有個孤獨的牧人,他手中捏著支長鞭,似乎有隱約的牧歌傳來,但卻被那些風吹散了。那些散亂的音符也是真的啊!她奇怪地聽著那牧歌聲。這兒哪來的草原!她的想法還未及抖落,那群羊不見了,一大片黑色的雲遮住了她的視線,她揉揉眼睛,自己剛才一直是清醒著的啊!

這時,她的耳際傳來一片夾雜著噪音的隱約的喊殺聲,聲音如同一絲絲針尖,紮著她。她尋聲望去,在群羊遊蕩的地方,雲彩不見了,一大片奇異的光亮照得那兒出現迷彩般的燦爛。她凝神注視,那居然是一大群正在揮戈交戰的戰士。天際間晃蕩著的陽光照亮他們的戈尖、劍尖閃出的炫光。那些交戰的戰士都戴著奇怪的、她從未見過的甲胄。他們排著一列奇異的隊形,大步壓向對面騎馬馳來的戰士。他們似乎全無畏懼,手中的長戈有力地揮動,血肉在戈尖的砍擊中迸濺著。血很快布滿了戈壁,石塊壓著那些傷倒在地的戰士。女真被那種殘酷的交戰方式給震驚了,每倒下一個人,她的心尖兒就晃搖一下,那種奇異的戰爭令她連驚叫也失去了。她只是默默地注視一場亙古的、不知道為何對她來說幾乎猶如奇遇的戰爭。

她仔細地辨認著,其中那隊在戈壁上步行作戰的戰士,引起了她的注意。他們都長著奇怪的長須,臉上雙目深陷,閃現著蔚藍色的光環,個子又高又壯。關鍵是他們作戰時,那種令人驚恐的方式。他們仿佛根本不怕死亡,頭、身子被砍中了,仍繼續爬起來,直到戰死。那些步兵人數雖少,但氣勢卻如潮般地向前撲壓著叫陣的敵軍。

女真被那些軍士感動著,這時她看到在雲的邊兒上,浮現出一座奇異的古城堡。那城堡碩大高聳,黃土一律閃著毛絨絨、黃艷的光澤,那些步兵就是從這裏湧出來的。女真凝視那座城,心中閃過一些熟悉的暗影,似乎這城自己在哪裏見過。她凝神沉思,忽然看到城邊兒上的那座高聳的校閱台。她恍然了,這不是那座古城堡嗎?它顯出一種沉沉的感覺,威逼著每個瞄向它的人。那台上屹立著一位將軍,正單手擊鼓督戰。他的手一下下地敲著進攻的鼓點。女真聽不見那聲音,心中卻響著進攻的鼓聲。那個將軍盔下一捋長冉飄動,雙眼閃冒著金屬之光。她再次詫異,此人居然是子老。她有些懷疑地看著那些殊死拼殺的戰士,難道這就是單一海所要找的那些戰俘、那些戰士嗎?他們居然真的存在過,並且出現了。

她呆然木立,一瞬間,她似乎感受到了單一海血液中某種追求的東西,如同一種物體般地明晰著,甚至不用撫摸也可以感受到那種質地。她在心裏低語:我看到了你沒有找到的。

這時,天際忽然滾過一陣劇烈的沉鳴。大地打擺子似地晃搖著。似乎地下有某種巨獸正試圖掙脫壓抑般地一聳一動。這會兒不是風在掀動汽車了,而是大地在劇烈顫動。卡車上下顛搖著,像被人撬動一樣。女真被某種可怖的預感攫緊,內心激動而又驚慌,但巨大的好奇還是使她堅持著站了起來。這時,她清晰地看到,那座城像被一只手輕輕托起,來回晃動著。那些交戰的軍士們都在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中,驚慌地拋下戈槍,跪伏在地。只有那隊步兵,卻站著目視古城,手中奇怪地在胸前劃動著十字。城堡在大地越來越急的喘息中,像一個體弱的老者,轟然塌毀。古城所在之處,立即騰起一股塵煙。接著,大地暴怒般地猛烈顫動,那些戰士也被迅速滾湧過來的塵煙蒙住,剛才燦爛的一片天際迅速黑暗下來。風暴怒吼著又把那裏遮嚴。天空中奇怪地暗紅著,像那些戰士的血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