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2006年春節,一個偶然的機會,在朋友相聚時聽說了一個台灣老兵的大致經歷,我感到震驚,決定去拜訪這位老人。

在一間普通的民房中,我聽到了我們這一輩人聞所未聞的故事。對於艱苦卓絕的抗日戰爭,我小時候只是在諸如《地道戰》《地雷戰》《平原遊擊隊》等電影上看到過,這是我們這些在“文革”中成長起來的一代人共同的記憶。後來還看過《平型關大捷》《血戰台兒莊》等。這位老人是一個普通的四川老兵,他的講述讓我深感自己的淺薄和無知。於是,我到圖書館和書店尋找這類書籍,由此進入了一個從未認真探究的領域:從抗日戰爭開始的中國現代戰爭史。

我知道了一連串的會戰,這些會戰通過自己的想象不斷在腦中形成駭人的畫面,飛機轟炸、子彈穿梭、人群逃亡、生命失去、城池丟失……狼煙彌天、焦土遍地、血肉橫飛、家破人亡、國無寧日。

我曾在一篇短文《重慶:英雄的城市》中寫道:

“從1937年8月13日開始,歷時3個月的淞滬會戰,日軍投入30余萬人,死傷7萬余人;中國投入60余萬人,死亡15萬人。1937年12月13日,台兒莊大戰,中國軍隊40萬人,歷時半個月,傷亡失蹤3萬人,殲敵11984人。武漢會戰,持續4個半月,中國投入百萬兵力,傷亡40萬;日軍投入35萬,傷亡20萬。豫湘桂會戰,日本投入50萬兵力,國民黨軍丟失146座城池。整個‘二戰’期間,中國軍民傷亡3500萬人,日軍損失兵力70萬人。馮玉祥將軍感嘆:‘我們的部隊,每天一個師又一個師投入戰場,有的不到3個小時就死了一半。這個戰場就像大熔爐一般,填進去就熔化了。’那時的中國,真是‘一寸河山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兵’!”

“重慶也成了日本軍隊的眼中釘。從1938年2月18日至1943年8月23日,日軍對重慶進行了五年半的大轟炸,轟炸總計218次,出動飛機9000架次,投彈11500枚以上。炸死平民1萬余人,炸毀房屋1.7萬幢,市區大部分繁華地段淪為廢墟。1941年6月5日,重慶發生了震驚中外的防空洞窒息慘案。日軍飛機從傍晚至午夜狂轟濫炸,人們躲入防空洞,敵機炸毀了防空洞出口,致使洞口阻塞洞內缺氧,踩踏和窒息造成成千上萬的無辜平民死亡,屍身青紫,布滿抓痕,屍骸橫積,慘不忍睹。”

“面對強敵,英勇的中國人民絕不妥協。八年浴血奮戰,艱難地支撐著殘破的河山。一批工廠搬遷,撐持工業的戰時運轉。學校師生長途跋涉,維持教育薪火相傳。文化精英奔走呼籲,為抗日救亡搖旗呐喊。那時的中國就像山城的路,必須奮力爬坡,苦苦支撐,才能熬過時局的艱危!”

“數十年一晃而過。但我們不能忘記那段歷史。在城市的某個地方,應該給歷史留下莊重的一筆,就像古埃及人用方尖碑,現代人用紀念碑、紀念塔或博物館的形式,把重大的歷史事件濃縮並珍藏。這樣的歷史,是生動鮮活的,能引起後來者的共鳴和深思。”

遺憾的是,除了南京大屠殺紀念館以外,中國還沒有全面反映抗戰的紀念館。這就是我決定把這個故事寫成小說的原因。我想用自己的方式——一個作家的方式,來紀念這段歷史,紀念為保衛國家而戰鬥並且獻出寶貴生命的人們,我覺得後代不能忘記他們,歷史不應該忘記他們!

通過研讀戰爭史,我知道了解放戰爭特別是東北解放戰爭的一些往事。雖然那位不善言辭的老兵只說了一句:“那血水啊,漫過膝蓋了。”我知道了四平、錦州這些被血水浸泡過的城市。我們不應該讓這些事件沉入歷史河流的底層,讓水和流沙掩蓋血淋淋的事實真相。

2009年春,在魯迅文學院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學習期間,我利用周末專門去了一次錦州,參觀了東北解放戰爭紀念館。那次參觀,使我明白了共產黨為什麽能得到天下,國民黨為什麽失敗,遠征軍的那些著名將領為什麽在東北戰場丟盔卸甲。看到那些長龍一樣的支前民工隊伍,看到那些分到土地的翻身農民歡天喜地把自己的兒子和丈夫送到前線打仗,我就知道了共產黨為什麽會在短短的兩三年在東北組織起百萬大軍,並打敗了赫赫有名的國民黨王牌軍隊。人心,是一個政權的基石。這印證了那句千古名言:“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那麽,什麽是人心的基礎?利益,只有解決了絕大多數人的利益問題才能天下太平。在一個人口眾多、人口素質不高、資源貧乏的國家,恐怕只能選擇多數人對少數人的專政,只有向人口數量占大多數的利益群體傾斜。這就迫使體制沒有過多的選擇余地。平均主義和大鍋飯是這個東方大國根深蒂固的思想和情感,不是人人平等,而是利益平均。在人口素質高的國度易產生平等思想,平等是能承擔公民義務、享受公民權利的人提出的合理要求,平等渴求民主;在人口素質高並且物質豐富的國家才有追求自由的條件。沒有高素質的絕大多數人口和強大的物質基礎,追求民主和自由就是癡人說夢。相反,沒有公民人格和公民能力,在物質上只渴望平均主義;在精神上,要求精英向大眾妥協,知識群體向工農兵學習;在政治上,主動放棄民主,期望好皇帝、好清官。在這個國家的政治生態和文化生態中,沒有精英的土壤;也就不可能有政治權威並自覺維護政治權威實現寬容和持久的改革,最終走向進步。相反,當利益分配差距拉大,國家的控制能力弱的時候,經常會激起革命的非理性情緒,從政治家到平民,容易被各種美好的口號引導,走向非理性的暴力,把像本文主人公梁草這樣的無辜草民拋向時代的驚濤駭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