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身陷叢林彈盡糧絕(第2/12頁)

“就是這個讓我覺得困擾。”謝勒說。

“他延長服役期,就是為了再見到她嗎?”

謝勒點點頭。

“把它們全燒了。”

謝勒平靜地掏出打火機,點燃了照片。他們看著照片在火焰中慢慢地卷曲、變色,然後突然燃燒起來。那張赤裸的曼谷酒吧女郎的照片也同樣如此。除了知道她叫蘇西以外,無人知道她的真實名字,所以沒有人能告訴她揚茨已經死了。只有當她的下一封來信被蓋上收信人已故的印戳退回去時,她才會知道這個噩耗。

梅勒斯回到他的散兵坑裏,身體縮成一團努力保持溫暖。穿在身上的兩件防彈衣幾乎沒有多少幫助。雅各布斯走過來問他直升機是否會來。

“相信我,吉克,如果我聽到他媽的有直升機在這降落的消息,哪怕派過來的飛機像一只小麻雀,或是一只灌木叢裏的幣鳥,或是一個毛茸茸的寡婦制造者(相)那麽小,我都會告訴你。”

然後梅勒斯注意到有只耳朵卡在雅各布斯鋼盔的皮帶上,不覺渾身戰栗了一下。“你的鋼盔上是什麽?”

“一只耳朵,長官。”吉克不介意地說。

“把它取下來。”

“他媽的憑什麽?”雅各布斯激烈地反問道。“這個狗——狗日的雜——雜種殺了揚茨,我知道這個,所以我把他那該死的屍——屍體扔到山下去了。”

“你知道毀壞屍體會去坐牢的。”

“去坐牢?去他——他娘的牢。那誰又會因為殺——殺了揚茨去坐他媽的牢?那些制定這種該死規定的人才——才應該去坐牢。”

“馬上把耳朵扔掉,你還要去把屍體埋起來。”

“我不會去埋越——越南猴子的屍體。不,長官。”

“來吧,吉克,我們去看看他們。”

雅各布斯默默地跟著梅勒斯走到陣地邊上。他們向陡峭的斜坡下面望去,攻擊結束後,所有北越軍陣亡士兵的屍體都被扔在了坡下。他們躺在那裏,有些還睜著眼睛,胳膊歪斜,兩腿僵硬,奇形怪狀的樣子看上去很不舒服。一具屍體上有被卡巴刀砍的傷痕,屍體上缺少了一只耳朵。

“誰把屍體砍成這樣的,吉克?”梅勒斯輕聲問道,“你瞧,我知道他們殺死了一些我們的人,但我們也殺死了他們的一些人,是不是?”

雅各布斯點點頭,眼睛看著地上。梅勒斯想起有一次他們兩人一起充當祭台助手的可笑經歷。“是我砍的。”雅各布斯說。他伸手從鋼盔上取下那只耳朵,用力向那堆屍體扔去,“我剛跑——跑下山去砍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他們站在一起看著雲霧。雅各布斯的眼裏閃著淚花,但是他忍住沒有讓淚水流出來。“他媽的揚茨。”他說。

甘巴奇尼走了過來。他頭上戴的用枝葉做成的隱蔽帽上釘著兩只耳朵。“我也割了耳朵,長官,”他說,“如果你把雅各布斯關禁閉,那也有我的份。”

梅勒斯慢慢地搖了搖頭。“甘巴奇尼,我並不關心這些死去的越南猴子。只要把這些耳朵取下來,你就不會去坐牢。”梅勒斯開始往回走,“但你可以幫吉克把那些該死的屍體埋起來。”

走出一段距離後,梅勒斯回頭望了一眼。他們兩人仍然站在那裏,看著下面的屍體。然後,甘巴奇尼取下兩只耳朵,挨個掐在手指上,像打水漂一樣把它們扔進了迷霧裏。

在這段沉寂的時光裏,那個消逝在盤旋迷霧中的念頭又回來了,梅勒斯知道他實在無法欺騙自己。事實上,是他殺了波利尼——巨大的空虛感壓迫著他,他不堪重負、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他癱在潮濕的散兵坑裏,身上裹著兩件防彈衣,完全崩潰了。他成了一個殘酷玩笑的笑柄。在給予了他生命的上帝眼裏,梅勒斯殺死波利尼,來換取一條綬帶,證明自己價值的行為,必定荒誕到了極點。這個玩笑就是他的價值。最終,他除了成為他父母壁爐上方一張代表一堆空洞事件的褪色照片外,不會成為其他的任何東西。到頭來他的父母也會死去,那些不知道照片上的人是誰的親屬會把它扔掉。在他的理性思維裏,他知道如果沒有來世,死亡與睡覺並無什麽不同。但是自己可能就要死了這個如洪水般的殘酷念頭卻不會從他的理性思維裏消失。它拒絕離去。它就像他身旁的泥濘一般真實。思想只是附在他終其一生一無所成的軀殼上的一層贅物。死亡對他的震撼就像老鼠被小狗撥弄。他只能像老鼠一樣在痛苦中發出尖叫。

他猛地回過神來。我們要逃出去。當他們最終徹底打敗我們時就裝死。不要用刀當武器跟他們肉搏——裝死並利用最後攻擊時的混亂掩護自己逃跑。你要活下去!丟下這些海軍陸戰隊員和對榮譽的錯誤觀念,像動物一樣鉆進叢林裏藏起來找條生路。一定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