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變通之法

會議繼續召開。

周恩來為會議向最好的方向發展,運用了自己的全部才智,但他知道,事物有很大的不確定性,人也如此。

思想左傾的人並不是事事都“左”,而且有可能在某個問題上很“右”;思想右傾的人也不是事事都“右”,有時也很“左”。這種二分法,連老祖宗都知道。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那就是說他也有不智的時候。這件事處理得很好,另一件事可能辦得很糟。

周恩來仍然認為前方委員們是對的,但硬頂必將受到加倍的反擊,有時甚至是毀滅性的!曲則全,枉則直,陳毅和他在金精洞談話的深意就在這裏。在肅清AB團時,陳毅的遭遇他是知道的,這無疑是經驗之談。

階級鬥爭有時很殘忍的!周恩來不能不有所變通。如果他和毛澤東不能同時保留,就是保留一個也是好的。但他還是爭取兩個都能保留,不能不帶有討價還價的色彩,他說:

“毛澤東在前方,對戰爭是有利的,他可以貢獻很多意見,以利於軍事指揮。為了保證國際路線的貫徹,可以有兩種方式:第一,由我來負主持戰爭全責,澤東同志仍留在前方助理;第二,由澤東同志負指揮全責,我負責監督計劃的執行。”

這個換了說法的提議,基本上等於沒有變動,立即遭到激烈的反對。這是個不可能實現的提議,周恩來不能只手回天。

“我既然得不到中央局的信任,”毛澤東感到爭取無望,退意已決。他緩緩站起來說,“我留在前方是不適合的。我現在身體不好,痰中帶有血絲,時常低燒。我向中央局請一個時期的病假,至於回不回前方,我服從組織的決定!”

毛澤東忽然感到,知不可為而不為,乃是明敏洞達之舉,急流勇退,未必就是壞事。他平靜下來,推開身後的椅子,冷然地說:“也許大家還有許多話當著我的面不好說,我現在可以退席。”

在周恩來看來,毛澤東具有高瞻遠矚的決策能力。他一向認為:在一大堆表象中去偽存真、分析判斷,作出決策是最難的,而去把它付諸實施,是比較容易的。這近乎陶行知的“行易知難”。毛澤東具備“知”的能力。

由於敵情我情的不斷變化,原來的思路往往被現實所阻斷。周恩來深知,一位統帥,當他縱覽全局權衡利弊的時候,他遇到的困惑是很多的。正是平時常說的:舉棋難定,首尾兩端,左右為難,進退維谷。

周恩來要為戰鬥戰役負責,為全軍命運負責,為革命事業的成敗負責,甚至要對歷史的進步與倒退負責,所以他力爭毛澤東留在紅軍的指揮位置上無疑是真誠的,但是否被人理解或誤解,那就只有天知了。

毛澤東離開軍事指揮崗位。他的空虛和失落感是很自然的。

從少年到老年毛澤東都有一種尚武精神。他在1917年發表在《新青年》第三卷第二期上的《體育之研究》,已經充分表達了這種精神:“國力恭弱,武風不振,民族之體質日趨輕細,此甚可憂之現象也。……夫體育之主旨,武勇也。”

到1929年的“戰地黃花分外香”再到1961年的《為女民兵題照》,“中華兒女多奇志,不愛紅裝愛武裝”,他的尚武思想是一脈相承的。“槍杆子裏面出政權”是他的至理名言。

1917年(毛二十四歲),毛澤東還是湖南長沙公立第一師範四年級學生時,就做過軍事指揮的嘗試。

那時,在護法戰爭中,段祺瑞為奪取湖南,於1917年9月派他的陸軍次長傅良佐為湖南督軍。傅到任後即委派北洋軍第八師師長王汝賢為總司令,第二十師範師長為副總司令,向南軍發動進攻。南北兩軍在衡寶一線相持近月,雙方互有勝負。11月初,王、範二人企圖在混亂中取代傅良佐,傅倉促出走。此時北洋軍鬥志松懈,南軍乘勢北進,不斷取勝。11月16日,王、範退出長沙,北洋潰軍成群結隊四處奸淫擄掠,一時間長沙城秩序大亂。第一師範位於長沙南郊,靠近粵漢鐵路,為潰軍必經之路。校方準備動員全校師生往城東阿彌嶺躲避。擔任校友會總務的毛澤東卻挺身而出,他分析了潰軍只顧搶劫不願戰鬥的特點,提出依靠學生志願軍留校自衛的主張。

毛澤東組織學生志願軍日夜警衛,並作出嚴陣以待的模樣,使潰軍行至校前而不敢入內。當潰軍在師範南面猴子石一帶惶惶麇集,不知所趨時,毛澤東放棄了保守防禦,果決地組織出擊。以土槍、長矛、鞭炮,武裝起學生志願軍,並取得附近警察分所的支持,在暗夜裏突然向潰軍分進合圍。警察首先以長短武器打響,學生志願軍則呐喊助威,潰軍早已如驚弓之鳥,在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失魂落魄中,被解除了武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