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真理與信仰(第2/2頁)

那麽善惡的界限在哪裏?

假如端納知道毛澤東和羅自勉那場善惡之爭時,他又作何感想?兩個世界觀人生觀絕不相同的人,在善惡的思辨上是同工異曲還是殊途同歸呢?

他,端納,以多年在中國獲得的知識和才華為蔣介石出力,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盡職盡力,到底是在為善還是為惡?

如果像國民黨的宣言那樣:蔣介石統一中國之後給中國帶來的是幸福,那麽,他端納就是在行善。

如果像共產黨的宣言那樣:蔣介石的血腥統治給中國帶來的是災難是黑暗的地獄,那麽,他端納就是在作惡了。

端納跟馮·賽克特有所不同。後者是極端仇視共產黨的法西斯分子,他的頭腦裏不存在善惡的觀念,只存在法西斯主義的信仰!他只知道用“鐵與血”實現他的信仰,不分是非。端納是記者、編輯,他的財富是他的學問。他也認為馬克思主義不合中國國情,但他不是那種不問是非的死硬派。

端納的思索很容易陷進自相矛盾中,如果共產黨有共產黨的善惡是非,國民黨有國民黨的善惡是非,那麽,善惡是非的客觀準則是什麽呢?

蔣介石認為一切派別和各種勢力都服從他才是善,而各派勢力卻認為是惡。如果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白崇禧等人,他們也想稱王稱霸,當他們的力量能夠力挫群雄時,他們不也要消滅異己嗎?那時,他們就跟蔣介石一樣,把吞並異己統一中國謂之善了。

端納終於想到了立場問題。中國歷史上講春秋無義戰,何止春秋時代?那只能各為自己的或自己的集團利益而奮戰,各為其主,而無是非可言了!

難道真無是非?他想起國民黨殺進蘇區時,見到一個個蘇維埃政府門上貼著同一副對聯:

豪紳不入地獄

窮人難進天堂

這就是共產黨的真理,這就是共產黨的是非。

“我要升入天堂,必然把你踏進地獄;你要升入天堂,也必然把我踏進地獄。”那麽,你死我活的階級拼殺就成為不可避免的了!

這也許就是人生不可避免的悲劇吧?

那麽,誰入地獄,誰入天堂,就看誰是強者誰是弱者了。

端納又陷入弱肉強食的法則。

端納的思索,不可能達到真理,但他想到了各國的統治集團,善惡是非因人而異飄忽不定,像夢幻一樣瞬息萬變。一切道德、準則都是統治集團制造出來的,都是他們的利益、權力、意志的表現。弱肉強食的法則,就是把殘忍、瘋狂、犯罪合理化、制度化的專制主義的法則。我去侵略別人,那是因為我有力量;我被別人侵略,那是因為我是弱者,並不是因為我的善良。

端納的思緒自然向叔本華和尼采傾斜過去:

叔本華認為:人的生活意志都是為自己打算的利己主義,而永遠得不到滿足,以致人類歷史是無止境的屠殺、掠奪和欺壓,所以說人的生活意志是萬惡之母、痛苦之源。

尼采提出了“超人”哲學,認為“超人”是歷史的創造者,平常人只不過是“超人”用以實現自己意志的工具;“超人”有權統治和奴役“群氓”,“超人”為了奪取權力,采取任何手段都是合理的,符合道德的……戰爭是自然規律。

端納按著這兩個唯心主義哲學家和唯意志論者的觀點,去剖析歷次戰爭:“那些成十萬百萬死在戰場的士兵是不是為某些‘超人’實現自己意志的工具呢?”

他想是對的,蔣介石不正是為了實現他統一中國的意志而驅使前線將士浴血搏鬥嗎?

目前的現實,似乎又不能完全印證叔本華與尼采的思想,端納又傾向於信仰的力量:國民黨北伐的勝利,是基於三民主義革命的信仰,北伐後陷入爭權奪利便是信仰的喪失,信仰的喪失便是革命性的喪失,也就是腐化的開始。

共軍之所以那樣頑強地戰鬥下去,除了求生存之外,不正是由於對共產主義的信仰嗎?

“挽救國民黨之法,唯有挽救信仰。”端納仰起頭來,看到孫中山的遺像,遺像上方寫著孫先生親自手書的四個大字:天下為公 那麽,蔣介石現在的一切努力就是要統一中國,這跟“天下為公”是一致的還是相悖的?


[1] 國民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於1929年3月15—27日在南京召開。會議宣布開除共產黨人和國民黨左派人士的國民黨黨籍,宣布永遠開除李宗仁、白崇禧、李濟深、陳公博、甘乃光等人黨籍,開除顧孟余黨籍三年,給予汪精衛以書面警告,並決定出兵討伐桂系“護黨救國軍”。國民黨三大,確立了蔣介石的獨裁統治。

[2] 尉繚,戰國時代軍事家,著有《尉繚》三十篇,列入兵形勢家,今尚存二十四篇,稱《尉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