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又一個年底,李學軍被團裏確定轉業了,理由是他是全團年齡最大的副營職幹部,又沒文憑,現在部隊上需要的是年輕有文化的。李學軍苦幹苦熬了這麽多年,也夠了。這次桂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她沒再挽留李學軍。團黨委定的事,她想挽留也沒用。

李學軍最大的理想是在城裏找一份工作,從農村出來的,城市對農村人永遠有著誘惑力。那一陣子,桂花一起同李學軍跑工作,兩人從沒這麽齊心過。有關材料復印了若幹份,這個單位送一份,那個單位留一份。不幸的是,這些材料又泥牛入海了,找上門去問時,人家說:李學軍年齡偏大了,又沒文憑,不好用。他們從機關跑到企業,又跑到了公司,沒有一家單位用李學軍的。

那些日子李學軍的心情挺灰暗的,他自己也沒料到,轉眼就是一個沒用的人了。由於找工作的時間超過了時限,在城裏又沒找到一家接收單位,李學軍的档案關系便被轉到老家那個縣的復轉軍人安置辦公室。老家政府也是物盡其用,很快便通知李學軍工作有了著落,他被安排到老家那個鄉當副鄉長。副營職軍官,當個副鄉長,也沒算屈才。

在回農村還是留在城市,李學軍和桂花又發生了沖突。按照李學軍的意思,全家回農村去,自己好賴也是個副鄉長,生活也不會差哪裏去。桂花堅決不同意,既然進城了,她就不打算走了。她的理由是,不考慮自己,也該為孩子考慮,在城裏孩子就會接受良好的教育,以後要做個有出息的人。

兩人吵了一次,又吵了一次,後來就不吵了,各自想著心事。

終於,在最後的報到期限內,李學軍回老家去當副鄉長了。

桂花和孩子留在了城裏。部隊的房子是不能住了,桂花便帶著孩子租了間地下室,自己又在一家私人診所找了一份工作。她給別人打工,孩子上學,艱難的城市生活開始了。

李學軍回到鄉裏,似乎很快就適應了那裏的工作和生活。他在電話裏沖桂花說,我要趁我是副鄉長時,在鄉裏蓋四間房子,把你們娘倆接回來。

桂花說:就是你蓋八間房我們娘倆也不回去。

桂花似乎適應了這種兩地分居式的生活,本來他們隨軍後在一起生活的時間就不長。孩子似乎早就習慣了沒爹的生活,該上學上學,該吃就吃,該喝就喝,很茁壯地成長著。

不久,副鄉長李學軍告訴桂花四間房子蓋好了,就等你們回去了。

桂花覺得沒什麽好說的,便把電話掛上了。

李學軍到城裏來了一趟,輾轉了兩個多小時才找到桂花租的那間地下室。李學軍一走進地下室,便沒鼻子沒臉地說:這是人住的地方麽?這簡直是豬窩。說完摔上門就走了,他打的,直奔鄉裏,他要回去住那四間新房去。

從此,李學軍很少來電話了,桂花也從不給李學軍打電話。他們就像兩股道上的車,在各自走各自的路。

桂花覺得這也沒什麽不好。在私人診所裏,桂花認識了一個患風濕病的老板,這是個很大的老板,姓朱,據說朱老板要是打個噴嚏全城的人就得有一半人感冒。可惜的是,朱老板患上了風濕病,各大醫院都跑過了,就是治不好,或者說沒什麽效果。最後朱老板死馬當成活馬醫了,就來到這家小診所,讓桂花給他治病。朱老板每次來先是給他針灸,然後又是藥療什麽的。沒過多久,竟有了效果。朱老板跑小診所的次數就更勤了,他把再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桂花身上。有時沒人的時候,他躺在治療床上會捉住桂花的手,滿眼內容地對桂花說一些感激的話。

從那以後,他經常請桂花出去吃飯,桂花也不拒絕。朱老板每次都說:桂花,你給人家打工,可惜了,要不你給我當私人醫生得了。條件,你提。

桂花每次都搖頭,朱老板也不好說什麽。

有時飯吃得晚了,朱老板就送桂花回去,他們雙雙坐在車後,有時朱老板把一只胳膊伸過來,摟住桂花的肩膀,桂花也不動。

有一次,朱老板一定要到桂花家參觀,結果走進了那間地下室,朱老板又是唏噓又是搖頭的,感嘆桂花的生活,同時也欽佩桂花的人品。

生活中多了一個朱老板,桂花覺得和李學軍的生活更遙遠了。有時一年半載的也想不起他來了,她覺得這樣的生活也挺好。

但有一天,朱老板向桂花提出了要和她過日子的請求,桂花當天夜裏一宿沒睡著,把自己這麽多年來的生活想了又想,最後她下了決心。要和李學軍離婚,離婚之後,他們之間就什麽都沒有什麽了。

第二天,桂花給李學軍打了個電話,說明了自己的意思。李學軍在電話那頭說:桂花,你別落井下石,我現在正在競爭鄉長你知道不知道。那樣的話我的威信會降低的。你和孩子的後半生我都想好了,現在我這樣還不都是為了你們娘倆。離婚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