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處裏的小宮儼然把自己當成了未來的處長,以前經常晚來早走的,現在小宮一改過去的作風,工作嚴謹得很,一份文件中出現了一個拿不準的字,他和打字員小雨頭挨頭地查了半天辭海,最後終於把那個字搞明白了,才如釋重負地長籲一口氣。

不僅這些,小宮現在差不多成了處長老郭的代言人,該這樣,該那樣的,小宮已經把處裏當成一個家了。處裏訂了一些報紙,機關為了使報紙花樣繁多一些,訂的時候,這個處室和那個處室的盡量岔開一些,看報紙的時候,自然就輪換著看。管理處看報紙時,自然也到其他處室隨便去抓,別人到管理處也是隨便亂抓。小宮的積極性提高後,每次有人來拿報紙,他都會讓人登記,幾點幾分拿走的,又幾點幾分還回來了,有人沒還時,他會急赤白臉的去找人家要。幾次之後,別的處室的人都覺得小宮這人有些過分,不就是一張報紙嘛,漸漸的,就沒有人隨便到管理處抓報紙了。在處務會上,小宮一邊喝水一邊深有體會地說:凡事都要有個規矩。老郭在一旁吸煙,一邊點頭。老郭給小宮畫圈了。

在黃小毛眼裏,小宮也挺不容易的,小宮比黃小毛晚到機關兩年,後來他才知道,小宮是在處長老郭的幫助下才來到機關的。老郭的老家也不是北京人。各部委外地人很多,差不多一半以上都是這種外地人,外地人和外地人組合在一起,就有些復雜。老鄉呀,鄰省、鄰縣的,沾親帶故的,便經常在一起來往,有的還搞個同鄉會什麽的,漸漸就形成了一個圈子。這個圈子有大也有小,有近也有疏。小宮的老家和老郭的老家,據說很近,從兩人說話的口音上能聽出一二來。小宮和老郭走得密切一些也就很正常了。

老郭在機關混到五十多歲了,才混上個處長,在別人看來挺悲哀的,但在老家人面前,可了不得。

有一次,黃小毛親眼看到,一群背著大包小包民工模樣的人,在大門口傳達室門前吵吵嚷嚷的,警衛不讓他們進,他們非要進,一邊說著老郭的名字。黃小毛聽說是找老郭的,便主動把他們領進來,進門的一路上,一個老鄉就沖黃小毛說:你是郭首長的秘書吧?

黃小毛聽了老鄉的問活,就想笑,沒說什麽。

那人就又說:郭首長,是俺姨夫,是俺們老家走出來的大官。

黃小毛就說:官有多大?

那人就又說:宰相門前七品官,怎麽地也比縣太爺大吧。

黃小毛覺得這些人很好笑,於是就笑了。

那人又說:我說得差不離吧?

黃小毛也學著那人說:差不離。

每年春暖花開的季節裏,總會有一撥又一撥這樣的人,聚在大門口,找這個處長,或那個司長的。他們都是老家來人,進京打工的,他們投奔他們心目中的首長,有首長給撐腰,他們還怕什麽呢,於是,他們說話的嗓門就很大,理直氣壯的樣子。

春暖花開的季節裏,處長老郭的辦公室裏就顯得很繁榮,這時,老郭的門是關上的,眾人或蹲或坐地圍繞在老郭周圍,老郭不坐,背著手,挺著胸,偉人似的在屋裏踱來踱去,他的桌上,已放滿了眾人敬的煙,一會兒一支,繁忙得很。然後老郭就說:這樣,事情是這樣,現在城裏的工作呢,不好找得很,這樣,我打個電話吧。

接下來老郭就開始打電話,機關管理處和外面打交道多一些,老郭認識的人也廣一些,都是搞後勤的人,其他部委總有一兩個施工隊,這樣一來,三聯系,兩聯系的,就碰上了一兩個施工隊缺人手,然後老郭就一揮手,很豪放,很有偉人風範地說:妥了,你們去吧。

眾鄉人就雀躍了,把燦爛的笑盛開在臉上,說著郭首長如何好,如何偉大的話。老郭並沒到此為止,他接著給鄉人來一頓教育。先從北京講起,老郭每次都說,北京是什麽,是首都,可不比縣城,也不比省城,毛主席他老人家就睡在這裏,你們說話,吐痰都注意一些。

眾人就喏喏地點頭,稱是。

老郭又一揮手,從大處講到小處,小處就是:你們這些人是我老郭介紹去的,莫給我丟臉。

眾人又是一陣金雞亂點頭,這才散了。老郭這時沒忘記喊過小宮,如此這般地交代一番,小宮便跟個包工頭似的,領著這些人魚貫著穿過走廊,帶著他們去該去的地方了。一路上免不了被鄉人問起是不是郭首長秘書等老問題。

小宮做這一切時,從沒有怨言。有時,老家來人多了,送走一撥又來一撥,老郭就無法及時地把這些人安置出去。小宮這時會及時出面,跑前忙後地聯系,總能及時地把這些人一批又一批地送出去。

年底的時候,也經常出岔子,這些人在北京幹了大半年了,該回家過年去了。有一兩次碰上包工頭不結賬的,帶著工錢躲起來的情況,他們沒有別的出路,又前呼後擁地來找老郭,他們鼻涕一把淚一把地訴說自己的不幸,一家人就指望打工掙這點兒錢呢,驢呀馬呀的幹了大半年了,血汗錢一分沒拿到,他們心寒,他們喊冤。這時的老郭,臉色是鐵青的,老家的生活他知道,這些人都是土裏刨食的農民,他們容易嗎?不容易。老郭一手捂不過天來,這種事全國各地都有,他管不了那麽多,但他的親人,同鄉受難了,他不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