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周末的時候,黃小毛家的電話又響了,他正坐在電話旁逗孩子。電話一響,他的精神就有些緊張,以前,他盼老周來電話,又怕老周來電話。盼老周來電話,那樣的話,他可以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地走進楊司長家,他用不著特意地去和楊司長拉關系,有和老周的關系足夠了。老周雖說級別和楊司長差了好幾級,但在家裏卻一點兒也看不出來,很男人,很領導的樣子。有次喝酒時,老周紅頭漲臉地說:她狗屁司長,我讓她幹啥她就得幹啥。楊司長不知是做給外人看的,還是真心的,反正在外人眼裏,給足了老周面子,她在家裏就跟一個受氣的小媳婦似的,被老周呼來喚去的。老周就很風光。每次和老周打麻將,黃小毛輸多輸少心裏都比較平衡,他就想,這是輸給楊司長了,老周高興,楊司長就高興。有誰能這麽榮幸每周都能陪領導,而且又是司局級領導打牌呢。

另一個黃小毛又很怕老周叫他去打牌,一周了,好不容易盼到休息兩天,看看書,帶著孩子去公園轉一轉,可現在,他把業余時間都花在了打牌上,家裏人有意見不說,他自己也覺得挺無聊的。有人說打麻將這玩意兒,容易上癮,就跟吸煙一樣。打了這麽多年麻將,黃小毛到現在一點兒癮也沒有,越打越覺得累。別人在麻將桌上算計的是怎麽比別人早些開和,他不能想著開和的事。他要平衡左右的關系,尤其是老周的關系,不能讓老周輸,也不能讓自己輸得太多,輸得太多,他這個月的日子就緊巴了,孩子的奶粉質量就得下降。於是,他左右平衡,照顧著老周,於是這麻將打得就很累,一宿下來,要死要活的模樣。所以說,他又有些怕老周叫他去打麻將。

電話鈴響了幾聲之後,他心情復雜地拿起了電話,電話果然是老周打來的,這次卻不是叫他去打麻將,而是通知他,明天晚上同鄉聚會。黃小毛松了一口氣,沖電話裏的老周連聲說謝,並保證,明天準時去。

這種同鄉會,歷史很悠久了,地點就設在老家那個省的駐京辦事處。辦事處主任老王,黃小毛已經很熟了。每次同鄉聚會,都不用他們花錢,而是老家的一些政府官員。這些政府官員,每次到北京自然都有事要辦,要辦事最好是通過在國家各部委工作的同鄉們。地方政府官員到北京辦事都是大事,完成各種各樣的批件,有些是很重大的項目,國家要給政府投資什麽的。這樣的批件往往已壓在某要人的秘書手裏,或已放在某要人的案頭等等。總之遇到了一定的麻煩,這時地方政府官員,就想到了在京工作的同鄉,和辦事處主任老王說一聲,老王就召集一下。

同鄉會也是有級別的,有頭有臉的人才能參加。最差的也得是在國家各部委工作的副處以上幹部。黃小毛算是特例了,他這種特殊自然是老周的面子。第一次參加同鄉會時,老周把黃小毛往辦事處主任老王面前一推,便說:小老鄉,人很實在,未來的處長。

老王就拍黃小毛的肩,說:有出息,後生可畏。

人到齊了,黃小毛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在座的人可都是有頭有臉的人,說起某政府要人,就像說自己家親人似的,那麽隨意,那麽了如指掌。氣氛既輕松又熱烈,菜是家鄉上得台面的菜,酒自然也是全國名酒,最不濟也是國優、部優那個級別的。黃小毛坐在一旁根本輪不上他插話。黃小毛覺得在這種場合認識這麽多同鄉,對自己以後是有用的,於是他充當了服務員的角色,看哪個酒杯空了,忙過去倒酒,別人講一個政治段子,或者黃段子,他跟著積極地笑,努力地把氣氛推向高潮。其他人等都是熟人了,相互敬酒,說著客氣的話,黃小毛成了局外人,他想盡早融入到這個圈子裏,於是便頻頻地舉杯,和這個處長喝過了,又去敬那個司長,然後很真切地把工作單位和名字告訴人家,以期得到眾同鄉的注意。老周每次聚會差不多都坐在上首那個位置,離家鄉的父母官總是很近。後來黃小毛看出來了,這不是沖老周本人,而是楊司長。

每次辦事處主任老王向家鄉父母官介紹老周時,總是會說,某某部人事司長的愛人周處長。地方官就熱烈又親切地和老周握手寒暄,老周就一臉的經風雨見世面的樣子,言談舉止很司長的樣子,無形中把自己提高了好幾個級別。

黃小毛第一次參加這樣的聚會,既緊張又興奮,頻頻地給各位同鄉領導敬酒,敬來敬去,把自己給整多了,一出酒店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老周攙著他上了一輛出租,一路上老周都輕描淡寫地說:小黃,你不能太急,急什麽?

黃小毛就感恩戴德地說:周大哥,你這人夠交情,沒忘了兄弟,就是以後赴湯蹈火,你說一聲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