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最後的陣地

馬起義還沒見到趙大刀前,趙大刀還活著的消息便傳遍了全軍。趙大刀被俘後,這個軍經歷了幾次的人員補充,剩下的都是一些新面孔,很少有人知道趙大刀的名字了。

在朝鮮戰場上,趙大刀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一直讓馬起義牽掛著。作為軍人,面對生死是很平常的事情。一次戰役下來,那些熟悉的面孔不見了,又有一批新鮮面孔冒出來,軍旗依舊,戰事依舊,戰士們又一次投入到新一輪的戰鬥中。來不及感傷和緬懷,只有硬下心腸,面對著新一輪的生死。但趙大刀不同,他在馬起義的心裏太重要了。他一刻也沒有忘記趙大刀,甚至在夢裏,夢裏的趙大刀一邊往這裏走,一邊說:軍長,我回來了,回來看你來了。他一驚,就醒了,然後怔怔地坐在那裏,嘴裏喃喃著:大刀,大刀……

冥冥中,他覺得說不定哪一天,趙大刀就會出現在他的面前,就像以前一樣。直到第五次戰役結束,雙方大批交換俘虜,仍見不到趙大刀的影子,馬起義的心涼了,他只能相信趙大刀已經犧牲了,不得不承認眼前的現實。

趙大刀還活著的消息,是軍區戰後辦事處通知的。趙果得知趙大刀還活著時,她比任何人都要吃驚。吃驚之余,眼淚就流了下來,李靜抱著孩子找到她時,是她勸李靜再嫁的,而當初趙大刀和李靜結婚也是她做的媒。這真是一場夢,一場噩夢啊。

幾天後,趙大刀果真出現在馬起義的面前。此時的趙大刀,背上沒了大刀,但當年的樣子依舊,一進門,幹凈、利索地給馬起義敬了個軍禮,亮著嗓門說:報告軍長,趙大刀向你報到。

馬起義一把將趙大刀抱住了,語無倫次地說:大刀,大刀,真的是你,你真的沒犧牲啊?

兩雙淚眼就長久地凝視著,他們有許多話要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無語凝噎。

許久,趙大刀哇的一聲哭出聲來,像走失的孩子,重又見到了親人。他哽著聲音說:軍長,我沒家了,以後部隊就是我的家。

關於戰後對俘虜的處理,軍委和軍區早有規定,一律復員處理。動了感情的馬起義已經不管不顧了:大刀,你回來就好,部隊不要你,我馬起義養活你。

那天晚上,馬起義把趙大刀領回到家裏。馬津京已經六七歲,馬衛平也滿地跑了,趙大刀一看見兩個孩子,就想起了大軍,眼淚便止不住了,趙果見了也抹開了眼淚。

馬起義就舉著酒杯說:大刀,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你是個軍人,把眼淚流到心裏去。軍人是啥,就要硬下心腸往前走,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不眨一下眼睛。

趙大刀聽了馬起義的話,眼淚果然就止住了。他一口喝了杯中的酒,紅著眼睛說:我以前是軍人,現在還是,以後永遠是。

馬起義看著面前的趙大刀,真誠地說:你在我眼裏永遠都是軍人,不管你走到哪裏,去幹什麽。

兩個人大口地喝著酒,一杯又一杯。

趙果也在一旁小心地說:大刀哥,咱們從頭再來。

趙大刀跟著也說了一句:再來。

說著,又喝光了杯中的酒。

酒精很快就點燃了趙大刀的激情,他想起了過去,自己走在追趕紅軍隊伍的大山裏,那時他堅信,只要自己不停腳地往前走,就一定能追趕上隊伍;找到隊伍,也就找到家了。這次,他從濟州島的戰俘營裏一直堅持著這樣的信念,終於回到了祖國。一次又一次,他都是咬著牙堅持了過來,黑暗來了,光明也就近了。

馬起義開始了為趙大刀的安置問題奔走呼號,這時的趙大刀就暫住在馬起義的家裏。一軍之長的馬起義依然是忙得焦頭爛額的樣子,趙果作為後勤部的協理員也事無巨細,事必躬親。一早,少將馬起義和少校趙果雙雙出門上班了,家裏就剩下了趙大刀和兩個孩子。兩個孩子原本要上幼兒園的,在趙大刀的堅持下,孩子們留在了家裏。兩個孩子似乎上輩子就和趙大刀有緣,見了趙大刀就親近得不得了,他們舅舅長舅舅短地喊著。馬津京纏著趙大刀講打仗的故事,馬衛平則要騎在趙大刀的脖子上高瞻遠矚。趙大刀一邊讓衛平騎在脖子上,一邊給馬津京講打仗的故事,逗得兩個孩子開心不已。講著說著,趙大刀就想起了自己的兒子大軍,人就有些走神。從孩子出生到現在,他只見過一次,孩子固執地認為自己的爸爸已經犧牲了,成了烈士。想起兒子,趙大刀的鼻子就有些酸,眼圈也紅了起來。

馬津京搖著他的手說:舅,那後來呢,馬偷回來了嗎?

趙大刀這才醒過神,心不在焉地把故事講下去。

晚上,馬起義一進門,趙大刀就去察看他的臉色,他多麽希望能從馬起義的臉上看到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