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騎兵團

趙大刀終於見到棗紅馬,仿佛見到了闊別多年的戰友。棗紅馬是他崢嶸歲月的見證人,他摟著馬的脖子,眼淚就流了下來,棗紅馬也認出了他,把頭偎在他的懷裏,似乎又嗅到了硝煙的氣味,它亢奮地嘯叫一聲,人和馬就融在了一起。

此時的趙大刀是騎兵團五連飼養班的戰士,他站在隊列中,樣子有些奇怪。身邊都是些十八九、二十歲左右的戰士,他卻是名四十歲的老兵,年齡和騎兵團的團長差不多大。雖然又一次入伍,班裏的兵們都喊他趙老兵。趙大刀人還沒有到連隊,人們已經知道他這個人了,說是紅軍長征時的連長,現在又來當兵了。兵們的眼神裏充滿敬畏,趙大刀就很害羞的樣子,有些靦腆地說:我是新兵,以後還希望多多幫助。

不管是新兵還是老兵,總之趙大刀又一次走進了熟悉的軍營,又聽到了熟悉的軍號聲,他的心裏踏實了。他和五連的士兵一樣,每天出操、訓練,更多的時候還要精心照料那些戰馬。這些戰馬大部分都有著光榮的履歷,有的經歷過抗日戰爭,最差的也參加過解放戰爭。馬的資歷比許多新戰士還要老呢。於是,兵們就精心地喂養著這些功臣,等待有朝一日,人和馬再一次沖鋒陷陣。

趙大刀是飼養班的戰士,他有更多的時間和機會去接觸戰馬,當然接觸最多的還是那匹棗紅馬。

更多的時候,人和馬相向而立,他們呆定地凝視著對方,在對方的身上體會到了白雲蒼狗的日子。逝去的流金歲月,又點點滴滴地回到了趙大刀的身上,忍不住時,他就和棗紅馬絮叨上一陣。

他說:夥計,咱們是在陜北認識的,十幾年了,夥計你老了。

馬凝視著他,那眼神似乎在說:夥計,你也不年輕了。

他再說:夥計啊,那會兒陜北的天是多麽藍呀。

他的眼前又出現了陜北的梁梁峁峁,趙果立在風中,等待著他一次次地走近——馬蹄聲攪碎了夢般的寧靜,馬起義騎著戰馬飛馳而來——眼前的一切,如煙似霧地飄去。

想到這兒,趙大刀的心就有些疼,他伸出手去撫馬的脖子,馬順勢把頭偎在他的懷裏,用舌頭去舔他的手,癢癢的,濕濕的,趙大刀的心裏就多了份感動。

他又說了:夥計,咱們又到一起了,下次再打仗,你還能跑嗎?

馬望著他,眼神是堅定的,仿佛在說:別看我老了,關鍵時刻還能打一陣子沖鋒哩。

他拍了拍馬,唏噓著:夥計,你老了,毛都沒有以前鮮亮了。你是個老兵,我也是個老兵,但我還行!沖鋒時,只要給我一把大刀,生生死死的不在話下。

趙大刀的樣子似喝醉了酒,矇眬著眼睛望著馬,心裏一飄一飄地就飛遠了。

他想到了李靜,還有轉業後生活的片刻安寧,現在回想起來,在天津生活的幾年時間裏,是他最幸福的時光。可惜的是,他並沒有認為那就是幸福,一心惦記著歸隊,心裏火燒火燎的,幸福的日子就在他的焦灼中溜走了。想到李靜,也就想到了兒子大軍,大軍不認識他,但知道有個爸爸叫趙大刀,是烈士。烈士就是英雄,有這一切也就足夠了。他相信,有朝一日,兒子大軍是會認他這個父親的。有時他又想,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他生命的另一種延續,正在某個地方努力地生長著時,渾身就又充滿了力氣,看到了希望和將來。於是,心底裏就有了盼頭和渴望。

念想讓趙大刀年輕了許多,走起路來也是有聲有色,仿佛和那些二十歲上下的小夥子們融在了一起。

很多的時候,他都被班裏的戰士們圍住,聽他講戰爭。班裏的兵大都是新兵,沒參加過戰鬥,對趙大刀和戰爭都是一臉的景仰。趙大刀就平平淡淡地講那些過去的戰事,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情。

那位唇上茸毛還沒長硬的李連長,有時也來聽,神往的眼神和戰士們一樣。

一次,他和趙大刀坐在草地上,望著眼前吃草的馬群,談了一次話。

李連長說:趙老兵,你有點背啊,要是順利的話,你現在當個師長,一點問題也沒有。

趙大刀淡淡地笑一笑,然後望著遠處道:看跟誰比了,要是和那些犧牲的戰友比,我賺了,賺了一大截哩。

他又想到了湘江那場阻擊戰,全連的戰士無一幸免地永遠地留在了那裏。這時,他似乎又看見他們站在自己面前,仿佛在問:連長,你還好嗎?我們想你呀。

想到這兒,他的眼睛就濕了。

他覺得對不住那些戰友,他答應過,有機會去看他們,可到現在也沒有去成。以後一定要去看看,去那個無名高地,在他們的墳上捧一把土,坐一會兒,陪他們說說話。

李連長見趙大刀坐那兒發呆,就說:趙老兵,你不是一般的兵,你和軍長是老戰友,出生入死那麽多年,軍長是不會忘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