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絕唱

那幾天,趙大刀在用一種訣別的心情和這支部隊告別。一切都是那麽的令人留戀,宿舍、馬廄和操場,他一遍遍地摸了,看了。這次離隊和以往不同,他知道,這次離開將是永遠的。

自從穿上紅軍服裝的那天起,部隊這個集體就接納了他,近二十年的戎馬生涯,他早就把部隊當成家了。在天津的那段日子裏,從養傷到轉業,是他離隊最長的時間,人離開了,但他的心一直放在部隊上,就是在戰俘營裏,自己也是和戰友們並肩戰鬥,他從未感到過孤單。

現在就要離開了,何處又是他的家呢?他開始流淚,默默的,這裏的一草一木,都讓他魂牽夢繞。

最後,他長久地注視著就要分離的棗紅馬,馬也親人般地望著他。

他說:夥計,我就要走了。

他說:夥計,還是你好啊,我真羨慕你。

他又說:我真想變成馬,和你一樣,永遠留在這裏。

說到這兒,他就說不下去了,雙手捂臉,蹲下身子,肩膀一聳一聳地,哭了。

李連長找到他,兵們也圍了過來,他們懷著不舍的心情來與趙老兵告別。

李連長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囁嚅道:趙老兵,你、你以後有空就來看看,五連的人都會記著你。

趙大刀想沖連長笑笑,咧了咧嘴,卻沒有笑出來,就說:連長,還是你們好,趕上了好時候,現在的部隊兵強馬壯,真好。

他真心實意地羨慕著這些年輕的軍人。

李連長激動地把趙大刀的手捉住了,漲紅著臉說:趙老兵,你永遠都是我們五連的人。

趙大刀的眼皮跳了跳,有一種決心一下子就堅定了,思維也一下子順暢了。他望著連長,懇求道:連長,這次演習,讓我去尖刀排吧,這是我最後的請求了。

李連長怔了一下,面對趙大刀的請求,他還能說什麽呢?他只是說:趙大刀,我答應你。你還有什麽要求,只要五連能辦到的。

趙大刀搖搖頭道:我只想最後再沖一次鋒,像個真正的軍人那樣。

這時,他的眼裏凝了淚,李連長的眼裏也潮濕了。

演習的日子到了,這是騎兵團的一次聯合演習,騎兵在前,步兵在後,他們要完成一次陣地廝殺——騎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殺過去,步兵隨後排山倒海地趕到,勝利的旗幟插上了主峰陣地。至此,這次演習也就結束了。

騎兵尖刀排在隊伍的最前沿,人和馬列隊呈雁陣狀。領頭的便是李連長和趙大刀。趙大刀騎著棗紅馬,馬似乎又嗅到了硝煙,亢奮得渾身發顫,不停地打著響鼻,嘶鳴著。趙大刀目視前方,手裏握著戰刀,胸前挎著沖鋒槍,目光堅定而沉靜,眉宇間透著一股殺氣。出生入死的頻繁戰事,早已歷練了他的成熟和穩健。眼前的趙大刀,又是一個英姿勃發的軍人了。

三顆信號彈騰空而起,那是沖鋒信號。騎兵風一樣地向前奔去,刀光劍影,殺聲雷動,快感電流般地在趙大刀的身體中流過,一股豪情從心底升起,伴隨著火光和硝煙,他向著軍人的理想之地勇猛進發。

騎兵的後面是更為強大的步兵,潮水般湧上陣地的主峰。按照事先的準備,部隊攻克主峰,演習也就結束了。然而,趙大刀卻並沒有停下來,馬帶著人一直沖下去,沖下主峰,向前奔去,只留下一聲馬的嘶鳴。趙大刀再沒有回一次頭。

李連長喊了一聲:趙大刀,停止前進!

趙大刀就像沒聽見一樣,李連長帶著幾名騎兵,追了過去。

一切都已經晚了,山崖邊,只剩下了那匹棗紅馬。馬趵著山上的碎石,絕望地沖山谷長久地嘶鳴著。山谷靜寂,沒有一絲回聲。

李連長趕到了,沖著谷底大喊:趙大刀——

兵們也一起喊著:趙老兵——

趙大刀犧牲了,他完成了最後一次沖鋒,人卻從山崖上掉了下去。

關於趙大刀的犧牲,五連有著幾種說法。其一,有人證實,當尖刀排率先沖上主峰時,趙大刀的棗紅馬受驚了,一路狂奔,最後把趙大刀摔下山崖,自己卻停住了。也有人說:趙大刀為了保護馬不被摔下山崖,自己掉了下去。種種說法不一而足,但結果是一樣的,騎兵團五連戰士趙大刀,在演習中犧牲了。

馬起義軍長來了,他只看到了趙大刀的墳。墳墓就在主峰高地上。他托著帽子,前前後後地繞著趙大刀的墳轉了三圈,然後沖隨行的人說:這是一塊好地方,作為陣地易守難攻,把趙大刀葬在這裏,好啊!

後來,人們都散去了,只剩下軍長一個人時,他坐在趙大刀的墳前,高瞻遠矚地望著。有風吹過,樹葉沙沙地響起,蒿草浮起了波紋。

軍長說:大刀,這回你不用跟我走了。

軍長還說:大刀,你總算永遠地留在這兒了,這是你的陣地,要把它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