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打倒牟寶權、沙克禮之後,黎天成在忠縣政壇的地位自然是得到了進一步的鞏固。

但黎天成本人卻如履薄冰,絲毫不敢大意。他知道:隨著舊的外敵被陸續清除,先前曾經聯手過的“盟友”也會因利益關系的變換而轉化為新的外敵,比如韋定坤,他就極有可能在忠縣挑起軍統局和中統局的權力之爭。而實際上,中統派系的吳井然已對韋定坤的張揚專斷十分不滿了,多次要求黎天成強硬以對。但真要對付韋定坤,黎天成還沒做好十足的準備,所以暫時只能與他以和為貴。在他的苦心經營之下,忠縣政壇竟很難得地清靜了下來。

這一天,石寶寨崇聖寺的靜塵長老派人給他送來了一封密信,內容是陳永銳交給他的一項重要任務:目前陜北、山西一帶八路軍用鹽緊缺,故而請黎天成動用在忠縣的一切力量,繞過馬望龍、韋定坤等人的監視,額外調配出八百袋精鹽,交由川東特委發往陜北。

黎天成明白,這是黨組織在觀察到自己已然全面掌控忠縣黨政大權之後,認為自己為黨服務的條件已經基本成熟,於是才派了這樣的任務。而自己當然是義不容辭,要竭力為黨分憂的。

沉靜下來之後,黎天成經過細細思忖,想到自己暫時還不能從官井系統調配余鹽,而剩下的唯一途徑就只有去找私井老板想辦法了。

於是,他親自攜禮登門拜訪鐘世哲。不料,一到鐘府大門,他竟被門仆告知:鐘老板身體不適,今日拒絕見客。

黎天成對門仆說:“既然鐘老板身體不適,那黎某更應該進去探望了!你再去通傳一聲,相信他不會拒絕黎某的。”

門仆進去了沒多久,便連滾帶爬地出來歡迎黎天成進去了:“黎公子請恕小人無禮—小人當早該放你進去!你可是我們老爺最尊貴的客人。”

進入正堂,黎天成細看鐘世哲似乎並無病態,只是眉宇間愁雲片片,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他也不便廢話,就開門見山地講道:“世伯,小侄今日前來別無他事,只想從你這裏搞到一些私存的食鹽。”

“你……你也來要鹽?”鐘世哲神情有些恍惚,遲疑了一下,才澀澀而道:“黎賢侄,我們私井裏的產鹽都被你們鹽務系統的人收走了,我們哪裏還敢私存食鹽?”

黎天成抖開折扇,含笑而答:“世伯,你何必和我打馬虎眼?清莞日前把她親眼看到的一切都告訴我了—你家莊園後院的地下庫房裏,至少裝了千袋精鹽。”

“清……清莞?是她告訴你這些的?”鐘世哲長嘆一聲,眼圈微微發紅,“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黎天成見他這般表情,深感不安:“世伯莫要去怪清莞妹子,一切都是小侄逼她說出的。”

鐘世哲忽地擡起老眼盯了他一會兒,目光一定,沉沉然說道:“不過,天成啊,你今天來晚啦,辛辛苦苦存下的這些壓倉底的精鹽已經被別人預訂,一會兒他們就來人拉去。”

“世伯,你可千萬不能賣給別人—我替你付違約金都可以。我替你多付一倍的違約金。”黎天成緊張得一下站了起來。

鐘世哲有些驚詫地看著他:“賢侄,你自己不是鹽廠黨分部的書記嗎?你還用得著來私井裏淘鹽嗎?”

“這……這怎麽說呢?我在長沙那裏有一個關系特別要好的朋友,他也在從事鹽業生意—但他手裏鹽源緊缺,所以極想從我這裏高價購買一批精鹽過去。他當年幫過我大忙,我拒絕不了他。可我自己又因為是鹽廠黨分部的負責人,立足剛穩,怎敢自己帶頭倒賣官鹽呢?所以,我希望在絕對保密的前提下,到你的私井裏來淘鹽。”

鐘世哲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硬著心腸拒絕他道:“天成,現在你已經是塗井鹽廠的實際掌管者了!自己動用權力解決一部分官鹽,誰敢把你怎樣?牟寶權、冉慶標都被你們鬥垮了嘛。”

“不行啊世伯,我真有我的難處:共產黨的齊代表、國民政府的馬處長都在那裏像門神一樣蹲著呢,我怎麽敢鋌而走險?”黎天成把頭連連搖晃,一臉的懇求。

鐘世哲微微垂低了頭,幽幽嘆道:“天成,不是世伯我不幫你—那幾百袋精鹽我是留著有大用的!它是可以換人命的呀!這一次過後,我一定幫你!”

黎天成豈會輕易罷休?他雙眸一轉,道:“那,世伯,你今天不給我這鹽,我就去府門外候著清莞下班回來!我想,她也一定會全力支持我從你這裏淘走這些鹽的。”

“這……”鐘世哲連連頓足,又在堂屋裏來來回回踱了好一陣子,才招手讓黎天成近身前來,“天成,看來清莞在你心目中確實不比外人,那我也就向你直說了。”

“世伯,你今天神態舉止一直有些反常—我也很為你擔心哪!你有什麽話便直說,小侄是絕不會有二心的。”黎天成也試探著問道,“是不是有哪個來頭硬的人想強買這些庫存精鹽?你不好得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