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忠縣警察局局長辦公室裏,韋定坤從一堆案牘中慢慢擡頭起來,看著突然到訪的黎天成,懶懶地說道:“成恩澤剛才就被釋放了,是他老婆領他出去的。為了這樣一個鹽工,你堂堂的書記長還用得著親自到我這裏催問?”

“韋副站長,黎某可不是單單為成恩澤一事而來的,關於‘井祖公祭大會毒鹽水’案件,黎某想和你談一談。”黎天成悠然自若地坐到了他辦公桌對面的藤椅上。

韋定坤緩緩地剝著案頭瓷碗裏的鹽煮花生:“談什麽?‘井祖公祭大會毒鹽水’案件我們這邊的人正在深入跟進,有什麽新情況、新線索會給你們分享的。只是吊耳巖那次運鹽事件,你們中統局的人可沒你今天這麽有閑和我們好好談一談……當然,那是‘黨產’,我軍統局不好多問。但那一帶曾經有日本匪諜活躍過。”

“謝謝韋副站長‘關心’。”黎天成臉上毫無異色,“黃繼明委員、馮承泰專員都曾經說過:中統局和軍統局應該在忠縣永遠精誠合作,建成兩局關系之優良模範。”

韋定坤兩眼往上翻了一翻:“在對付沙克禮和汪系人馬上面,我們軍統局已經付出了足夠的誠意和你們合作。可你們中統局的吳井然隊長似乎並不懂得怎麽感恩啊!”

“我下去後會好好勸導一下吳隊長的。”黎天成肅然正色,“不過,千萬請韋副站長不要輕視,今天,黎某確實帶來了足夠的誠意想和你交流一番。”

韋定坤斜眼瞅了他一眼,口裏嚼著一粒鹽煮花生米:“說吧。黎書記長,你是知道的,我可不喜歡什麽虛頭巴腦的東西,我喜歡硬邦邦的‘幹貨’。”

“田廣培回來給我稟告過,他說你和他談起過,‘井祖公祭大會毒鹽水’案件的一部分嫌疑線索竟然指向了歐野禾小姐。”黎天成兩眼直視著他,眼皮眨也不眨,“她當時是井祖公祭大會的特邀嘉賓,沒有檢查過她身上是否藏有毒劑;而且,她還私自到井房裏去拍過照,是有條件接觸到那舀出的‘井祖聖水’的。但因為她和馬望龍處長之間的親密關系,你們無法對她深入調查。”

“不是無法對她深入調查,而是我們一直捉摸不定她的投毒動機。畢竟,她可是一個來歷清晰的著名歌星,你讓我們怎麽懷疑她?如果連她都要懷疑下去,那錢百文、朱老板應不應該懷疑?他們也有可能是給自己投毒來制造大亂子啊!”韋定坤冷冷地說道。

黎天成淡然而笑:“憑空的懷疑當然不能作數。黎某可以提供一個頗有益處的情報給你。重慶朝天門的‘梅樂美’歌舞廳你應該知道吧?”

“知道,它可是重慶高層人士最喜歡去的地方。”韋定坤立刻憑直覺嗅出了一股神秘的氣味,眼神不禁亮了起來。

“據我們了解,歐野禾小姐經常出入‘梅樂美’歌舞廳。”黎天成若有所慮地頓了一下,“而我們中統局在前幾日就從‘梅樂美’歌舞廳外圍逮到了一個日本敵特分子,並已經初步認定‘梅樂美’有可能是日本特高課埋設在重慶的老巢。”

“什麽?關於‘梅樂美’,我們軍統局內部也有過風傳,但似乎查無實據。”韋定坤雙目灼灼射光,“黎書記長,你這話可亂說不得!你這可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暗示。”

“我覺得,把歐野禾小姐和日諜分子出沒的‘梅樂美’畫上一個等號,並非沒有根據。”黎天成直言而答。

韋定坤不禁眯起了眼縫:“這就是那位留洋博士胡適所講的‘大膽地假設,小心地求證’吧!”但他心念疾轉之間,又不相信黎天成會把這麽一大樁“政績”拱手讓出,暗暗懷疑這裏邊藏有什麽無形的陷阱,便點破道,“既是如此,你們中統局為何不出手將歐野禾扣下審問一番呢?”

“單單是扣下歐野禾審問,黎某擔心會稍有不慎就打草驚蛇。”

“哦?黎書記長,你就只有這一個擔心嗎?”

“還有,中統局上層的人物多和馬望龍處長關系甚佳,貿然拿了歐野禾小姐,大家的關系難免會受到沖擊。”

“哦?你們中統局不想得罪人,就推出我們軍統局來得罪人?”

黎天成深深地笑了:“黎某覺得韋副站長確實是忠心為黨、實心為國的好同志,所以和黃繼明委員、馮承泰專員商量後,才將歐野禾這條線索‘借’給了你。”

韋定坤聽出了黎天成這番話裏蘊含的深層意義:關於歐野禾這條線索,黎天成在黃、馮二人那裏已經備下了底案,將來自己共不共謀、參不參與,黎天成都已經將一份功勞牢牢抓在了手裏。而且,自己若要順著這條線索追查,也繞不開撇不脫黎天成,故而只能與他合作,不能獨占。不然,黎天成說一個“借”字幹什麽?